晨雾漫过宿舍窗台时,年穗穗正梦见自己掉进棉花糖机。
粉色糖丝缠绕住脚踝的瞬间,手机闹铃化作安淑真冷冽的声音:"再睡下去,早课该记旷课了。"
她猛地睁开眼,对床已经传来翻阅《华尔街日报》的沙沙声。
安淑真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别着蓝宝石领针,晨光在她睫毛上筛落细碎的金粉。
年穗穗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对方梳妆台上摆着英式骨瓷茶具,锡兰红茶的香气正从鎏金壶嘴溢出。
"早安呀安同学。"年穗穗顶着一头乱发摸下床,"要尝尝我妈寄的......"
"不必。"安淑真翻过一页报纸,腕表与纸页碰撞出清脆声响,"提醒你,衬衫第三颗纽扣系错了。"
年穗穗低头看着错位的纽扣,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医疗室的对话。
那夜之后安淑真变得更加疏离,甚至不再出现在宿舍的晨光里。
她默默系好扣子,把妈妈新寄的芝麻酥塞回铁盒。
铁盒盖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花,在安淑真古龙水的香气里显得愈发陈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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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教室蒸腾着肉桂与焦糖的暖香,年穗穗踮脚去够顶层柜子的打蛋器。
浅粉色围裙带子在她腰间晃悠,像只迷路的蝴蝶。
"需要帮忙吗?"身后传来带笑的女声。
扎着樱花发带的女孩轻松取下器具,面粉沾在她鼻尖像初雪:"我叫白锦画,要不要和我们组队?"她指向操作台旁清秀的男生,"那是李素洋,他做的舒芙蕾能飘到天花板上。"
年穗穗的戚风蛋糕在烤箱里膨胀时,白锦画正绘声绘色讲着料理社长的八卦。
"听说上周有人用松露油毁了社长的高汤,"她突然压低声音,"结果你猜怎么着?监控拍到是只溜进来的暹罗猫!"
李素洋突然把裱花袋塞进年穗穗手里:"快看你的蛋糕!"烤箱玻璃窗映出焦糖色的云朵,年穗穗手忙脚乱去取防烫手套,却撞翻了安淑真放在台边的马卡龙礼盒。
彩色的糖霜碎片在地面迸裂,年穗穗抬头时正对上安淑真冰冷的瞳孔。
她今天梳着低马尾发型,黑色制服裙摆裁出锋利的弧度,像把出鞘的武士刀。
"果然是小地方来的。"安淑真用鞋尖拨开碎片,钻石踝链在灯下折射出冰棱般的光,"知道这盒马卡龙抵得上你三个月生活费吗?"
白锦画突然挡在年穗穗身前:"料理教室本来就不该放私人物品"她马尾辫扫过年穗穗泛红的脸颊,"再说穗穗又不是故意的。"
安淑真轻笑一声,从爱马仕包里抽出湿巾擦拭指尖:"物以类聚。"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年穗穗手背,带着雪松香的刺痛感。
当天深夜,年穗穗在朋友圈刷到白锦画发的合照。
照片里三人举着烤焦的饼干大笑,李素洋头顶还顶着团奶油。
她正要点赞,突然听见对床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
安淑真背对着她坐在月光里,手中攥着条撕裂的丝绸睡裙。
满地珍珠滚落的声音像在下雨,年穗穗看见她肩胛骨在真丝吊带下起伏如刀锋。
"安同学......"
"闭嘴。"安淑真声音浸在冰水里,"你呼吸声太吵了。"
次日清晨,年穗穗在储物柜发现被碾碎的芝麻酥。
酥皮碎屑混着铁盒上凹陷的鞋印,牡丹花纹被踩得支离破碎。
她蹲下身收拾残渣时,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安淑真正在用法语接电话,尾音带着甜腻的笑意:"父亲放心,我怎么会和那些平民深交呢?"
戏剧社排练室飘出油彩的味道,年穗穗抱着台词本穿过长廊。白锦画突然从幕布后探出头:"穗穗快来!我们在排《罗密欧与朱丽叶》,正好缺个旁白!"
"她恐怕连十四行诗都念不顺。"安淑真的声音从观众席幽幽传来。她交叠双腿坐在第一排,膝头摊着《李尔王》精装本,钢笔尖正在空白处划出凌乱的线团。
李素洋正在调试追光灯,光束突然扫到安淑真脸上。她抬手遮挡的瞬间,年穗穗看见她掌心未愈的掐痕,月牙形的伤口渗着血丝。
"要创可贴吗?"趁着中场休息,年穗穗摸出卡通创可贴。
安淑真猛地合上书页,书脊撞在座椅上发出巨响:"管好你的新朋友吧。"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突然脱落,滚进年穗穗帆布鞋的阴影里。
镜面映出年穗穗泛红的眼眶。
她蹲下身捡珍珠时,听见门外白锦画提高的嗓音:"那个安淑真是不是有病啊?今天素洋的琴谱莫名其妙被泡在红茶里......"
珍珠表面有道细微的裂痕,年穗穗用指腹摩挲着那道伤痕。
储物柜突然传来震动,妈妈发来语音:"穗啊,芝麻酥收到了吗?记得分给......"
她关掉手机,把沾着红茶渍的琴谱铺平。
谱面上《月光奏鸣曲》的旋律线蜿蜒如泪痕,年穗穗突然发现每段休止符旁都用铅笔写着小小的"S"——和安淑真钢笔字迹如出一辙。
暴雨夜的电闸跳得猝不及防。
年穗穗摸黑回到宿舍时,发现安淑真正蜷缩在飘窗边上。
闪电劈开夜空的瞬间,她看清对方怀里抱着撕碎的拍立得照片——正是医疗室那夜她见过的草莓蛋糕小女孩。
"别看!"安淑真突然暴起,相纸碎片雪花般散落。
她赤脚踩过满地狼藉,手腕上的监控手环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年穗穗想去扶她,却被狠狠推开。
黑暗里响起金属碰撞声,安淑真打开保险箱的声音像是开启棺椁。
她吞药片的吞咽声混着雨声砸在地板上:"滚去和你的新朋友玩过家家吧。"喘息声逐渐变成神经质的低笑,"反正你们这种人的友情......廉价得像便利店糖果。"
年穗穗摸到门把手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安淑真砸碎了那套骨瓷茶具,薄荷茶在月光里漫成苦涩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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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晚上。
琴房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年穗穗的脚步声次第亮起,月光在磨砂玻璃上晕出毛茸茸的光圈。
她抱紧怀里的保温桶,蜂蜜烤栗子的甜香从缝隙里渗出来,在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织出一缕暖意。
安淑真在弹《月光奏鸣曲》。
年穗穗停在虚掩的门前,看着月光爬上少女绷直的脊背。安淑真将长发编成希腊式发辫,珍珠发夹在琴键上方摇晃,像是悬在夜空中的残月。
琴凳旁倒着空药瓶,锡箔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第三小节升fa弹成降mi了。"年穗穗轻声说。
琴声戛然而止。安淑真指尖悬在琴键上方,腕间的监控手环闪过红光:"偷听是你们小镇带来的陋习?"
年穗穗把保温桶放在三角钢琴上,金属与木制表面碰撞出沉闷的回响。“你今天没去上课。”她掀开桶盖,琥珀色的栗子裹着糖霜滚落到乐谱上,"家政课烤的......"
"真恶心。"安淑真突然挥手打翻保温桶,栗子滚进钢琴底部发出空洞的响声。
她站起来时碰到了琴谱架,泛黄的谱页雪花般散落,"现在满意了?像观察实验小白鼠一样观察我?"
年穗穗蹲下身去捡乐谱,发现每张背面都用红笔画满交叉线。
那些锋利的线条刺穿音符,在《致爱丽丝》的标题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那天在医疗室......"她刚开口就被冷笑打断。
安淑真踩住她要去捡的那页谱纸,黑色玛丽珍鞋跟碾过贝多芬的肖像:"感动自己很有趣吗?"她弯腰时发辫垂落,露出后颈未愈的抓痕,"你以为递块创可贴就是救世主?"
年穗穗看着滚到墙角的栗子沾满灰尘,突然想起开学那天行李箱碾过的梧桐叶。
她站起来直视对方眼睛:"至少我不需要靠撕裙子发泄。"
空气突然凝固。
安淑真瞳孔剧烈收缩,腕间手环发出尖锐的蜂鸣。她抓起琴凳上的水晶镇纸砸向镜子,蛛网状的裂痕瞬间爬满两人的倒影。
"滚出去。"她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琴弦,"你们这种在爱里泡大的蠢货,连施舍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甜味。"
年穗穗被推出门时,后背撞到消防栓的金属外壳。
门缝里传来物品倾覆的巨响,她听见安淑真在弹奏变调的《婚礼进行曲》,琴键仿佛在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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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深夜,年穗穗在洗衣房撞见正在绞碎真丝衬衫的安淑真。
滚筒洗衣机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少女赤脚站在满地泡沫里,指甲油剥落的手指死死攥着领口的蓝宝石胸针。
"母亲葬礼那天戴的。"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父亲说哭肿眼睛会弄脏宝石。"
年穗穗的洗衣篮掉在地上。
安淑真转身时露出锁骨处的淤青,那形状像是被拇指狠狠按进皮肉:"现在你知道了。"她笑着扯断珍珠项链,乳白的珠子蹦跳着钻进排水口,"可以拿这个去跟新朋友换同情分。"
暴雨拍打窗户的瞬间,安淑真腕间的监控手环亮起猩红的光点。
她突然抓住年穗穗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睫毛上凝着将落未落的水珠:"感受到吗?这里面是口枯井。"指尖下的心跳快得近乎痉挛,"而你往井里扔石子的样子......真够滑稽。"
年穗穗落荒而逃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第二天保洁阿姨在洗衣房发现染血的珍珠碎片,混着被绞成碎条的蓝宝石胸针,像极了谁被撕碎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