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以偿又蹭了一顿晚饭的陶简满足地靠在椅子上发出长长的喟叹声，边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边看着程远之默默收拾着残局。
良心发现似的对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需要我一起帮忙洗碗吗？”
背对着她的男人闻言，头也没回地拒绝了。
陶简撇撇嘴，果真没有打算起身去帮忙的想法。
想必程远之也是看出了她的懒惰了，只是没直言戳穿。
窗外的夜色无边，客厅里放着动画片的声音。打理完厨房，程远之出来时便看见陶简坐在沙发上，身子往前倾，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幼稚的动画片滋滋有味。
一只手握着遥控，放在膝盖上支撑着白皙光滑的下巴，另一只手还不忘摸着脚边的小泰迪，以示安慰。
看着这样温馨的一幕，程远之停在距离少女仅仅两步的地方久久不动，只觉得心房里最柔软的某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瞬间塌陷得一塌糊涂。
一瞬间，在他的眼中，四周的一切都在悄然褪色，唯有眼前的一人一狗才是最生动真切的。
程远之微微用力捏了下手指关节。
“有空的话能不能教我一些照料宠物的知识，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听到脚步声，陶简抬头看向他，言语之间是那样的自然。
陶简语气真诚：“我没养过宠物，球球刚满月不久，我怕我养不好。”
“寄养的费用还是原来那个价格吗？会不会有点少？”
她口中的球球则是小泰迪的名字，后半句话指的是之前在小x书上和程远之谈好的寄养价格。
“不会。”
程远之说。
不会什么？
是不会麻烦到他，还是费用不少呢？
陶简犹豫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第一次养狗，的确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自己平时应该也很忙吧，那我找朋友再问问。”
虽然说面对程远之，她依旧可以惯用厚颜无耻地纠缠对方那一套。
但陶简纠结了下，觉得难得相遇之后还是不要逼他太紧。来日方长，她怕程远之再一次“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于是她下意识就将程远之的回复理解为委婉地拒绝了。
或许对方的确是嫌她打扰到他了。
就在少女陷入了沉思中，身侧的男人抿紧了唇瓣。
他忽然低下了声音，极轻地说：
“你不会麻烦我。”
他的声音太小了，电视机播放的动画片的音量甚至完完全全将程远之的话给遮盖严实，可陶简还是听清了他的话。
只见她微微愣了一下。
心脏忽然加速跳动，程远之并没有很直白地表达出来，陶简却莫名感觉他这句话另有含义。
陶简默了默。
程远之这时却忽然起身，从房里拿出一罐羊奶粉和一小袋狗粮递给她。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这是下了逐客令。
陶简没再纠缠，走到门口时才莫名说了句：“我只是怕你觉得我打扰到你现在的生活。”
“你会觉得我很烦。”
如此直白的话令程远之顿了一下，他忍不住抬眼，却撞进了少女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一丝杂质也没有，单纯真诚得令他的心脏忽然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这种感觉程远之描述不出来，心口宛如被蚂蚁咬了一样，酥酥麻麻的。
是了，
她一向是这样坦诚的，不够真诚的人是他才对。
意识到这点，程远之垂下眼睑看她。
陶简并没打算需要他的回应的想法。
她只是单纯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将自己的顾虑大大方方说了出来而已。
说完后，她便主动退出一步，离开了对方的屋子。
陶简弯了弯眸子，轻声道：“那我先回去啦，晚安。”
怀里的球球似乎也有了些疲倦，眼皮半合不合。
陶简小心翼翼地抱着泰迪，拿出钥匙轻轻打开自己的家门。一只脚刚迈进去，身后忽然传来程远之柔和的声音：
“我没觉得你打扰了我，也不会觉得你很烦人。”
门口的少女一下子僵硬住了身体，在程远之的视线中，陶简猛地回过头来，目光中含着惊喜和不可置信的情绪。
程远之极轻地勾了下唇角。
程远之：“陶简，晚安好梦。”
少女的瞳孔微微放大，心口处猛地漏了一拍。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程远之已经关上了门。
今夜注定是失眠的一晚。
—
周末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便到了周一。
一大清早陶简就去了B市中心医院报道办理入职手续。
流程繁琐，又是需要上交资料又要盖章签字的，陶简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弄到了下午四点半才算了结。
一直到闲下来，忽如其来的饥饿感铺天盖地地袭来，陶简找同事要了块压缩饼干才算勉强填饱肚子。
因为她今天第一天办理入职手续，明天就开始正式工作。医院里的几个年长的前辈和领导打算今晚一起在外面吃顿晚饭，顺便帮助她入职前和同事们都熟悉熟悉。
估计吃完晚饭怎么也得七八点钟，好在出门前陶简就给球球分好了两顿饭的量，不用担心它饿着。
晚饭定在一家小餐馆里。
同一个科室的前辈举杯笑意吟吟地和大家介绍陶简：“陶医生可是从A大中医药大学毕业的学霸啊，毕业后就直接进了A大市中心医院工作。小小年纪就成了A大有名的眼科专家，治疗了许多起难以处理的病情案例，你们大家都要向陶医生学习啊。”
“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就要抓紧问问人家陶医生，互相进步才有利于我们医院的发展嘛。”
周围的几个同科室的年轻同事们纷纷附和院长的话。
“是，是……早就听说上面会下来个专家，没想到陶医生这么年轻呢。”
“要不说陶医生现在来我们B市中心医院简直是蓬荜生辉啊！”
“没有这么夸张。”在一众人的捧哏中，陶简眉目间染上几分无奈的笑意，“以后还是得请教大家，我也有比较薄弱的方面，以后共事中要是哪里做的不对还希望大家帮忙一起监督。”
她这话说的客客气气，早在陶简来B市之前，医院里就收到了上面下来的通知文件。得知她一来便是医院的副院长，而且年纪又是这么轻，许多人大吃一惊的同时也是各怀心事。
再加上院里领导都如此重视这位的到来，提前两天就开了个会议，要求大家都要拿出最饱满热情的态度欢迎陶简的到来，所以大家都还是挺好奇这个陶医生的来历的。
被调任到新的地方工作，即便在之前的工作环境中获得过斐然的成绩，但现下陶简还是态度谦和，并没有因为领导的重视而抬高调子摆出一副冷傲的姿态。
这样的态度让许多人都放下了心里的戒备和警惕心，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
“陶医生真是谦虚了哈，应该是我们请教您才是。”
很快就有同事好意捧场。
陶简笑了下，没说话。
第一顿和医院同事们的聚餐时间不算太长，但当陶简开车停在宠物店大门口时已经是九点钟，刚好到了程远之下班的点。
接到陶简的电话时，程远之还在给店里最后一只狗洗澡。
“怎么了？”
店员小妹帮他举着手机放在他耳边，狭窄的室内充满了热气腾腾的水汽。
陶简含糊不清的声音在水流声中听得不清晰。
程远之关上水龙头，耳边的杂音没有了，少女软软糯糯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里。
陶简说：“程远之，你下班了吗？”
听她这样问，他下意识看了眼门外墙上的钟。
程远之：“是到点了。”
他又问了她一遍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却没想听见她说：“我在你店门口。”
“来接你一起回家。”
清冷的声线此时温柔似水一般柔软，听得他耳根发软。
程远之一下子就愣住了。
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店员小妹，正巧对上对方看戏吃瓜的眼神。
因为刚才水声太大，店员小妹特意点开了免提，此刻也将陶简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和老板对视一眼，店员小妹递过去一个“我都懂”的眼神，小声对程远之说：“没事老板，你有事就先回家吧，我给狗狗吹完毛发就关店。”
她忍着笑说：“别让你女朋友等急了。”
程远之：“……”
程远之：“我没有女朋友。”
他试图解释，店员小妹却依旧用着不太相信的目光含笑看着他，无声地催促他快走。
程远之沉默了：“……”
知道对方误会了，怎么解释也不相信，他索性懒得再解释。洗干净手便出了门，一眼就看见了靠在黑车边上的女人。
春季夜里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吹起女人长长的风衣和飘逸的长发。她双手抱胸，模样懒散地倚靠在车门上，一双眸子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和朦胧，给这张美艳清冷的脸增加了几分妖媚。
看见他，陶简的眼里泛起点点星光。
程远之刚走到她的面前，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过来接他下班，鼻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精味儿。
他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程远之问：“你喝酒了？”
陶简看着他笑：“喝了一点点。”
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表示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儿。
程远之眉头一挑，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看向她身后的黑车，语气难得不好：“酒驾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这人真是，大晚上酒驾就算了，又巴巴地跑过来接他下班回家，半路上要是出现意外程远之想都不敢想。
谁知道她胆子这么大，他实在有些被气着了。
“只喝了很少很少的一点酒。”
陶简眨眨眼，有些委屈似的：“我没有喝醉。”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陶简的车被“扣押”在了宠物店，程远之打了一辆车和陶简一块回家。
然而嘴上一直说着自己没喝醉的人，连自己的钥匙都插不上门。
程远之认命地把少女放回自己的卧室里，给她泡了点儿柠檬水，看着她乖乖喝完一整杯后才准备起身离开。
原本闭着眼的陶简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程远之起到一半的身被迫停在半空。
他垂下眼帘去看她，以为少女是有哪里不舒服。
薄唇微动，刚准备轻声询问，却见陶简纤细的指尖忽然抚摸上他的脸。
程远之张口的动作一顿，有些不敢动。
她的眼里还带着几分朦胧的水汽，显然还不是太清醒。可是莫名其妙的，程远之却发现陶简的眼神忽然变得很难过一样，眼眶微微泛红。
他有些不解。
直到感受到对方的手摸上了他左眼眉骨处的一道凹凸不平的陈年旧伤，程远之浑身一僵，这时才明白陶简为什么会用这样难受的眼神看着他了。
陶简哑声问：“程远之，你的眼睛怎么受伤了。”
程远之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这道伤，他本已经快要忘的差不多了。平时也被额前的刘海遮盖住，只有在这个时候，程远之俯视她时陶简才发现他的左眼有一道不浅的伤疤。
看上去像是遭受了什么重物的打击或者是尖锐的东西。
陶简看着，程远之的沉默使她更加心疼。
她没问他怎么造成的，也没问他疼不疼，只是盯着就连程远之自己也不愿面对的伤口，忽然笑着说了一句：“很漂亮。”
忽如其来的夸赞让程远之愣了一瞬，陶简眉眼弯弯，笑着重复了一遍：“很漂亮，像月亮。”
这一瞬间，程远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陶简云淡风轻的这么一句话了。
轻描淡写的，就将他所有的难堪驱散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