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虞西·燕州边邑·燕山东麓】
咸平六十九年。
正月廿六，大雪初晴。
一个樵夫拎板斧上山，家里老婆孩子冻得哆哆嗦嗦，得寻些好柴火。
大雪迷路，一路摸到了山腰树林深处。
入林几里，突见前面有个被雪压塌的茅屋，茅草顶在雪堆下支棱出乱七八糟的草枝。
心下一惊，五步并作三步奔到草屋前，一把掀起了茅草顶，三五下把倒了的草棚推到一边。
一个断了床腿的破床，几个倒了的酒壶，一个黑漆漆的炭盆，仅此而已，暴露在雪后阳光下。
生活痕迹已模糊。
他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上的泥雪，松一口气，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冷不丁瞅见离草屋几步远的地方有个碑。遂又转回来走近两步——是个墓碑。
形制奇怪：光秃秃一块石板，无生卒年，无姓氏名，只有一“奠”字。碑底堆满陈年落叶和今年新雪。
没出正月，犯忌讳。
扭头走。
扭头的功夫，瞥见有什么在碑下积雪中反金光。
金光？
莫不是，什么黄铜之类的祭器？
他有大着肚子的媳妇和三个孩子。
上趟山不易。
走过去蹲下。
原来还有一截黑长的东西担在旁边石头上。
拂去积雪——竟是一把佩剑的剑柄。
闪金光的是剑鞘上嵌刻的云纹缀片。
他抖抖索索摸着剑鞘，那样纯粹无锈、大气矜贵。上面缂丝飞蟒出云的花样，南虞已罕见。珠光蒙尘熠熠，宛如神品。使他相信非庙堂之下可以见识。
这也应该不会是黄铜这么常见廉价的金属。
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天，抓起剑要走。
剑上有一条长长的佩带，一下子从碑的侧边拖拽出一条胳膊，顺便还连带出胳膊的主人，只露出了小半截上身。
他踉跄几步，坐倒在地，大雪深厚，竟不见尸骨！
是一条左臂，手呈握姿，手背烂出白骨，佩带在上面绕了几圈。胳膊上的肉是腐肉，勉强挂在骨头上，人皮烂泥似的松松坠着——估计天冷前已烂了。尸骨蜷缩，衣服倒还整齐，不厚，男子样式。该是东方十五州的衣着——有许多细细密密的暗花细绣。领口处细伶伶颈椎出露，连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眼睛和嘴唇没了，许是被山猫啃了，两排牙咬在一起，一对黑洞洞眼窝森森然看着他。
樵夫跌坐在雪地里呆若木鸡。
一只乌雀“哗”的从头上飞过，他一激灵，颤颤巍巍站起来。
佩带是上好的织罗，长久不坏，缠得很紧。还有那身衣服虽陈年肮脏，却能摸出来是触手如玉的料子。
只有他知晓那身衣服是哪来的。
尸骨硬如磐石。
他再看天，跪下去，抡起板斧。
——于是全家人手添了一件全燕州最暖和的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