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若静止，一切都陷入了安静，只闻雪落下的声音。
从红衣小姐这边看来，男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方才还态度恶劣的人此刻安静的犹如一尊雕像，死死地盯着对面扎着低丸子头的女人，发颤的指节紧揪着裤角，力度大得仿佛要将它撕碎。
他僵在那儿，保持半转身的姿势，纹丝不动，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他与对面的那个女人。
红衣小姐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凉，从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凉，似冬日里砸下的霜，坠落，危险。
红衣小姐皱眉，正想要开口，却听温昭一声低笑，这声笑很淡很浅，与方才面对自己的冷笑或讽笑截然不同，更多的是正与恶狼搏斗，堕入黑暗的绝望，像奋力追逐却终散去的风，落满了什么也抓不住的自嘲。
这看前任的眼神...出现在自己相亲对象脸上，让红衣小姐很是不爽。
“你们认识？”
温昭：“...不认识。”
许梦：“认识。”
“？”红衣小姐顿时蒙了，“究竟认识还是不认识？”
温昭：“认识。”
许梦：“不认识。”
红衣小姐：“...”
这两人莫不是合起伙耍她呢？
正想发飙，温昭却又抢先她一步。
“好久不见啊，许小姐。”
在许梦看不到的地方，温昭的指尖掐进肉里，疼痛叫嚣着将他拉回现实，“冷静”两个字充斥了青年的大脑，他咬紧了下唇，露出对待久别重逢好友般的笑。
“这次不先装不认识了？”
许梦的心扑通扑通低跳起来，面前这个人与记忆中有九分相似。少年的青涩已然褪去，骨相更加立体，不羁、随性的气质浑然天成，多了独属于青年的成熟。天生多情的桃花眸将人圈在中间，碎着细光，安在这双极具攻击性的脸上，透出不远不近的距离感，虽泛冷，却不割裂。
竟然真是温昭。
怎会是他。
温昭怎么会来相亲？
还有...
许梦避开对面灼热的视线。
他为什么会破产？
“你真的——”破产了吗？
最后四个字许梦问不出来。
结合所听种种，以及温昭身上沾满泥土灰尘的白色插肩针织衫来看，他好像真过的不太好。
于是许梦换了个说辞，“你真的需要五百块钱吗？”说着，往兜里掏，很果断的递了过去，“给。”
温昭顿住，“...冥币？”
“？”侧过头的许梦愣了一下，什么币？
--乍一看竟不是红钞票，而是几张白花花的卫生纸。
许梦：“！”靠，忘记这是国内，自己前几天把纸钱都存银行了。
"抱歉，我..."许梦深吸一口气，举起手机晃了晃，“要不，我扫你？”
---“不用了。”
温昭将纸接了过去，摩挲在手中，“如果这是你送的重逢礼物，那我欣然接受。”他将纸折叠起来，放在胸口处的口袋里，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对吧，老同学？”
许梦：“......”
“喂！你俩当我不存在呢？！”红衣小姐实在忍不下去了，她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是旧相识，而自己的相亲对象还对人念念不完。意识到自己只是个走过场的炮灰，觉得火焰要烧到喉咙嗓了，端起杯子就往两人那冲——
“小心！”
许梦惊了一瞬，只听“哗啦”一声，温昭起身挡在隔窗之前，水扑了他一声，修长有力的手将咖啡杯转头按下。
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滴落在鼻骨上，添了几分冷峻。温昭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如刃，言辞间全是威胁。
“这位小姐，你看我像不打女人的男人吗？”
他的眼神太过凛冽，热气之后，是囚笼再也压不住的凶，气压低的与之前的随和懒散判若两人，看得红衣小姐直发毛。
她眼眶湿润，咬牙狠狠地骂了温昭一句“渣男”！
然后踩着恨天高，狼狈的跑走了。
“哐当--！”
咖啡杯摔在地上碎开。
刺耳的声音压下了温昭暴放出的戾气。
服务员应声而来，很快处理了这场残局。
温昭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似泄了气的皮球，有股颓废。
许梦很少见他这样。
上一次见，还是她以为的两人最后一别。
*
十八岁的夏天下了一场很小的阳光雨，温昭站在草坪地里目视前方，一手举伞，一手摩挲着脖子上戴着的玫瑰吊坠。
“别抖了昭哥。”许志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数着草，“你再这么抖下去，我怕别人说你帕金森。”
温昭眉头微微一蹙，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脚。
“哎呦我屁股！”许志金夸张地叫嚷起来，明明只是轻轻一踢，硬是给他演出了重伤受创的模样，揉着臀部哭爹喊娘，“老子说错了吗！你小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告个白而已，还能比拳殴一十三中更麻烦？再说兄弟好心安慰你，你，你你你居然还踹我！你知道你踹的是谁的屁股吗？”
温昭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声音淡漠地问：“谁的？”
“你踹得是未来顶流男明星的屁股！价值千金！”
“…。”温昭微微侧过头，不想搭理他。
许志金却越演越上劲，活脱像个戏精上身。温昭嫌他过于聒噪，于是干脆背过身去，试图屏蔽。
“哎呦 —— 喂，啊呜呜...？”
“温昭！”
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呼叫声，许志金表演骤停，他眼睁睁看着方才还一脸嫌弃冷淡的人，转身迅速换了副面孔，抑制不住地春风满面。
靠，什么叫差别对待！
许志金幽怨的瞥向温昭，结果人根本没理，温柔地看向来人，“许梦。”
“给，生日礼物。”许梦高马尾一翘一翘地，可见跑得有多急，“喜欢吗？”
"喜欢。"温昭嘴角不自觉上扬，伞倾斜向她。
“还没看就喜欢啊？”
“你送的，都喜欢。”
如果人后边跟狗一样有尾巴，许志金觉得，温昭指不定得摇多欢，“啧啧啧。”
“志金？”许梦蹲下身，见到他脸上的大豆珠子，失笑，“搞什么，你这是在哭吗？”她转过头，掏出纸巾，“咱小昭爷又欺负你了？”
“对对对，他就是欺负我。”许志金点头如捣蒜，撅起屁股，“他踹我屁股！这可是顶流男明星的屁股啊！”
“得了，滚一边儿去。”温昭跨步过来，挡住许梦的视线，轻咳了一两声，
“许梦，我有话要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要和你说。”许梦起身，笑了，“不过你都先开口了，那你先说。”
温昭举伞的手不自觉握紧，“我，我其实，你知道的，我...”
“别急，慢慢说。”
许梦话音刚落，眼前突然飞出几只气球。
视线中，彩色的小点若隐若现，许梦见他们的高中同学一人牵着一只气球小惊了一下，拍向温昭，指向他身后，“温昭你快看，那上边好像有字！”
同学们朝许梦连带着气球逆雨而来，许梦好奇的张望，待看清许梦气球上写的是什么后瞪大了双眼。
那字瘦劲挺拔，锋芒毕露，带着少年人的张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写得...竟然是许梦的名字，以及——
“我喜欢你。”
许梦一愣，看向念出那句话的人。
“你在胡说什......”
“许梦。”
温昭轻声唤她。
他今天穿着白衬衫、黑底裤，头发特意整理过，没了平日里些微凌乱的样子。少了不羁，整个人跟个步入大学的开朗学长似的，阳光干净，一同许梦所希望的那样，朝气、向上。
温昭就那样看着她，眼神炽热坚定，仿佛窥进灵魂，声音如同砂纸在表面摩擦，有一种别样的磁性。他深吸口气，向许梦说出私下里练习了千次百次的那句话，“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众人人尖叫起哄。
许梦却笑容凝固。
她万万没有想到，温昭会在这个时候告白。
不愧是温昭，就连告白也同他的性子那样轰轰烈烈。
但是......
“不愿意。”
“.....你...说什么？”温昭一时没反应过来，似是没想到许梦会拒绝自己。
许梦微垂下眼眸，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在考量了什么后，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抬起头，神态中带着一丝冷漠。“温昭，你是因为我救过你才喜欢我吗？”
“？”温昭呆呆地看着许梦，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可是温昭，我是不是一直没有告诉过你...”许梦自顾自地说着，说到最后，似乎是不想让人太难堪，“我是因为你像一个人才救你。”
“...什么意思？”温昭再开口的声音低的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双手紧紧握伞柄，指节泛白，身体紧绷，“你又在玩什么？”
“我在玩什么？”许梦反问，走上前。轻靠近温昭耳畔，只独独说给他听，如同情人间的低语，细细麻麻钻进他的心底，比风很轻，比刀痛。
“我在玩替身啊。”
偏生她还怕人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末了，退出伞低，又问：“听明白了吗？”
......
再后来，温昭是什么反应？
许梦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的眼神，那眼神太过复杂，霎时星光堙灭，堕入无际晦暗，她不敢再看，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没有回头。
所以红衣小姐那句话骂的其实不对，她不应该骂温昭“渣男”，而应该骂她许梦——
“渣女”。
*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许梦尴尬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停的看时间，心想着梦里的人怎么还不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温昭从旁桌走过来，打破了这场沉寂。
许梦：“四天前。”
温昭 ：“等人？”
许梦 ："嗯。"
温昭顺其坐下，边擦着脸上的水，边漫不经心地问：“也相亲？”
“不是。”
见他一副波澜不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许梦松了一口气，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有个合作要谈。”
“合作？”
许梦点了点头，“最近有个很火的手游公司，叫梦里，我接了他们的作曲任务。”
温昭挑眉，“哦？”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敲了一番字，哼了声，“看来，你过的不错。”
“谢谢，你也...”许梦停住了，总不能说人挺惨吧。
“托你的福。”温昭倒是接了话，“赚了五百冥币，还被泼了水，挺好。”
许梦：“......”
所以他现在是真的破产了，需要钱？
她犹豫道：“你需要我帮忙吗？”
“嗯?”
"借你钱......"许梦支支吾吾：“还债。”
温昭擦头发的手一滞，气笑了，“所以，我可以认为你现在是在可怜我吗？”
许梦没回话。
她不知道回什么，因为温昭的反应让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许梦头疼，面对这个人，她有些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是，现在也是。良久，许梦深吸了一口气。
“那我应该怎么你？”
温昭没想到她还能问的出来，反问丢回去，“...你觉得呢？”
——“大不了找个人养我。”
想起温昭方才的话，许梦目露难色，不确定道：“大不了找个人养你？”
温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