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河之畔,水面波光粼粼,河岸卵石铺陈,柳丝轻拂水面。巫山月坐在岸边,一袭湛蓝色衣裳凌乱地铺陈在卵石之上。
单手撑着下巴,微微瘪着嘴,一侧的脸颊显出几分深的酒窝来。发上银饰叮铃脆响,在阳光下闪耀着,像池下晶莹剔透的宝石,随着晃动摇曳着,凌乱地拍在脸颊上,随后又远了去。
入学万盈宗已有半年。
这是巫山月今日第八次叹气。
“哎!”
“哎啊!”
师尊布置的尘间历练的下山实践小组作业,他还没找到搭档。
玉简上一条消息都没有,巫山月垂下眼,长睫微颤,像是一只振翅的蝴蝶,睫尾挂了几滴晶莹的困倦的泪,与发饰上的银器交相辉映着。
昨夜他连发了好几条帖子,找小组搭档,一同下山历练,直到现在也没有道友回帖,师尊的课业期限将要截止,一想到实践分将要得个零鸭蛋,他都怕回族里被族长关在蛊虫堆里。
巫山月坐在河畔,发带松松垮垮的,就连简单的一条发带,也嵌了银物,云纹以银线勾勒,在光下若隐若现着,他伸手一勾,将发带绕在手上,白皙的指上还戴着几个银戒。
那个是学长给的,这个是学弟送的,还有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他眯起眼,抬手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他生了一双含情桃花眼,眼尾微微向上挑起,两眼下几寸,各有一点红痣。妖冶得如鬼域中生长的邪花,惯会以色惑人。
巫山月出生在巫蛊世家,却因为族长与命师说他天生比常人多了半条情根,容易多情,静不下心,修习巫蛊之术,会容易被蛊虫反噬,尤其他们一家传承的是族内唯一需要静心的无情蛊,继承不了家族事业,只能跑出大山来修别的道。
好在考上了尘间最顶尖的修仙学院,虽然读的专业一般,是普通的琴修,平常驱鬼吹吹唢呐,能把死人都吹诈尸来骂他:“吹得什么几把东西。”
只是常年待在山里,与世隔绝,加上自己多出的半条情根,他有些融入不了他的同学们。
在他的同学们谈什么宝玉灵石时,他在院长屁股后头跟着,捧着自己养的血蛊:院长……院长……我喜欢你啊!我把我的本命蛊送你!我们成亲吧!
在他的同学们论什么画符抚琴时,他在师尊屁股后头跟着,捧着自己养的血蛊:师尊……师尊……你好香啊!我把我的本命蛊送你!我们成亲吧!
在他的同学们说什么结伴入尘时,他在师兄屁股后头跟着,捧着自己养的血蛊:师兄……师兄……想亲嘴啊!我把我的本命蛊送你!我们成亲吧!
所以,即使他三观正常,但也没有同学敢跟他一起组队写作业!
对此,巫山月的解释是:“我只是天生多情了一点,我就是见一个爱一个,见一个爱一个,见一个又爱一个啊!”
“愿世界包容恋爱脑!”
“不懂你们,我只是个普通的纯爱战士。”
好在只是多情,并不长情。
巫山月的爱非常三分钟热度,上一秒刚见帅哥美男路过,他说:“吻了。”
结果在帅哥转头找他问玉简号要随时联络的时候,他就:“痿了。”
于是,他现在在万盈宗上学半年,都没什么朋友,每天只能和自己养的蛊聊天。他的本命蛊自他出生起,便种在他体内,与他一同长大,他自雪天出生,这蛊便叫小雪。
当然,他万分看不顺眼的应拭雪,也像他一样没朋友。
虽然和他的小雪名字相似,但性情完全不同,小雪天生活泼好动,此人却是天性冷淡,讲话也是惜字如金,每天顶着一张厌世脸,看人的眼神跟看狗一样。
但他课业优秀,相貌出众,拉得一手好二胡。
听说他跟着师尊出去跑业务的时候,一拉二胡,死者就抹着泪坐起来,声声悲泣地说出自己生前之事。
末了还评价一句:“拉得真屌啊。”同样的器官,竟然有不同的意思!巫山月很痛心,他什么时候能被死人评价一句“你吹得好屌”呢。
巫山月在开学第一天碰见应拭雪的时候,就吻上去了:“你好同学,处对象吗?”
而对此,应拭雪的反应是:“狗。”
巫山月:“?什么意思。”
对方冷冷看他一眼,“不跟狗谈。”
巫山月瞬间痿掉,并且勃然小怒!但对方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自此,他一见应拭雪,便万分不顺眼。
对方的淡定与冷漠,显得他非常像跳梁小丑。
因为对方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应拭雪也是班里没朋友的独行侠。
这个小组作业已经快到最后期限了,巫山月至今还是没找到搭档。
期间也有同学想找他组队,结果他总是脑子一抽,变成恋爱脑,在讨论的时候,忽然盯着人家的脸,嘴快一句:“兄弟你好香。”
于是同学落荒而逃。
有时候他都想跪下来求自己别这么多情了,但发现自己跪着也能吻上去。
银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只肥大的蛊虫在白皙的皮肤下涌动一瞬,又沉入血脉中。巫山月收回手,将发带重新绑了回去。
玉简一闪,又有消息了,不知道是谁发的。巫山月刚把玉简从兜里掏出来,不知怎么的,一个没拿稳,玉简歪出一条弧度,向池中去。
他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捞,脚下的石头被溪水打磨得圆滑,他倒霉地一滑,紧随着自己的玉简,一起落入水中。
好在池水不深,他噗通几下后,堪堪站立。
现在正是午休时间,没多少人往这边走,大家都去食堂吃饭去了。
巫山月正想着自己慢吞吞地移到岸边时,就见池边出现一人,正是他的死对头——应拭雪。
他同他的名字一般,仙姿佚貌,如高岭之上难寻的冰山雪莲,一袭白衣,缀着黑边,黑白相间像是墨下山水画,平添几分画意,像山上不受污染侵蚀的纯净之雪。
巫山月水性一般,凭自己移到岸边,他总有点怵,但应拭雪这人,他相当不喜欢,他也不想欠对方人情。
更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原想等对方走过,自己再想办法,结果脚踝边忽然滑过一个腻腻的东西。
巫山月悚然一惊,没多想就喊了一声:“应道友!”
应拭雪充耳不闻,走得飞快。
那团东西越变越大,顺着裤脚,缠上了他的小腿。
巫山月惊恐:“应拭雪!”
应拭雪闻言一顿,但依旧走得飞快。
巫山月:“???”
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对方走得更快了?
眼见岸边唯一的活人要走离这里,水下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缠着自己的腿,巫山月的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和渴求,“救命啊!”
“应拭雪!!!”
但显然,对方还是没为他驻足。
应拭雪这人,他先前偷偷视奸过。一天下来,说的话可以是0个字。他似乎对社交完全没兴趣,对周围的人也是能无视的就无视。
他本来想找个搭子一起做小组作业,毕竟课业分数对学期末的测评很重要!他要是考得差了,回族后,族长一定会把他批得狗血淋头的!
因此巫山月还背地里暗自妥协过,想着应拭雪虽然人很冷漠,但是专业课分数一直很高,只要自己忍一下对方的蔑视眼神,就能得到不错的课业分数。
结果对方似乎也很不喜欢他的样子。
在巫山月的观察下,应拭雪对他说话,能长达五个字:“小狗别叫了。”
也能短得只有零个字,徒留一个看狗的眼神。
甚至,在他问:“同学,你也不想你的小组作业是0分吧?”
应拭雪会答:“想。”
好!简直是无懈可击。
巫山月对此束手无策!
巫山月觉得自己犯贱找应拭雪搭话,根本就是自讨苦吃,自己找虐。
对方应该是相当讨厌自己的,因为应拭雪对别人讲话,根本是不一样的画风。
应拭雪拒绝人的话都只短到只有一个字:“不。”
而对他是:“否。”
平白多了三笔画的"否"!
只是他觉得自己跟应拭雪讲过这么多话,自己还主动过这么多回,再不济,他们也是同窗啊!应拭雪见死不救,巫山月还是有些难过。
等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这汪池水瞬间变得浑浊起来,冒着混沌的黑气。
眼睛有灼烧的痛感,巫山月眯着眼,体内的本命蛊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躁动不安,想要冲破他的血脉。
水盈盈地上涨,他伸手想拨开水,向岸上走,却还是无济于事,只在原地打转。
那黑水像是有生命力一般,绕在他身侧,脚上缠的东西愈发多起来,他的脚步沉重迈不开步子,像身处沼泽之中,就连呼吸都带着沉闷的钝感。
什么情况……?
连带着他的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
巫山月甩甩脑袋,自己早已经浸在水中,他想说话,只吐出几个气泡,浮在水面上,然后破碎消散。
发带又在水中散开,他伸手想去握住发带,却浑身乏力,使不上力。发带上的银纹也如熄灭的烛光一般,淹没在黑水之间,悄无声息。
黑水中一片昏暗,他想仔细辨别水下,睁眼就是一阵刺痛,像是有千万只细小的蛊虫,想要吞噬他的双眸。
“闭眼。”
忽而,隔着水墙似的声音,空灵地传递过来。
巫山月照做,下一秒,一只手破水而来,一把抓住他在水中散开的头发,径直向上提溜——
他成功浮出水面,靠在岸石上呛水。
眼前像是蒙了层阴霾,看不明晰。
巫山月哑着嗓子道谢,没看清对方什么模样,那多出来的情根又发挥了一点屁用。
想说“谢了谢了”,结果说成了:“爱了爱了。”
他好像又爱上了!
巫山月揉揉眼睛,想仔细看看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只是还没看清,又被对方一脚踹回了水里。
踹得他心口疼,又呛了几口水。
巫山月立马清醒:“!不爱了!”
对方又默不作声把他拽回了岸上。
想说“谢谢你呀,恩公”,结果又说成了:“爱你啊,相公。”
对方:“……”
“哎!口误口误!兄台脚下留情!”
在对方下脚前,巫山月立马往岸上滚了一圈。
“巫山月。”
清凌凌一道,巫山月忽然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他左想右想,也没回忆起谁的声音是这样的。
左右对方刚刚救了他,应该是个好人……吧,自己的眼睛还是看不清楚,只依稀看着对方穿着白花花的衣服。
巫山月咧起嘴笑:“在呢,相公。”
应拭雪:“……”
应拭雪:“你没感觉?”
巫山月微微歪头,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灼烧着,欢脱地跳动着,这就是爱情的小鹿!
巫山月:“感觉到了,我爱你。”
应拭雪:“……”
对方好像被他直白的爱意烫到一般,沉默一瞬。
应拭雪:“你不痛?”
痛?
他倒是觉得自己是想吃爱情的苦了。
巫山月:“应该是爱情的苦。”
他见一个爱一个,对这个很有经验。
对方不说话了,漫长到他想摸去对方身侧,凑近看看他的新相公究竟长什么样,结果他刚一动,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巫山月一愣,向下摸去,发现自己的裤管里空荡荡一片。
——?
不是,他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