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怀榆 > 第 239 章
    棠却徽拿起蒸饼,剥去最外层的油纸,香气直入口鼻。

    他四个月未曾进食,虽然感受不到任何食欲,但每次看着夺舍者他们能吃饭喝水,停止跳动的心口就会隐隐作痛。昨夜因为夺舍者吃过,所以他醒来时也没有觉得饥肠辘辘。

    咀嚼下肚,香气满腹,棠却徽忍不住感动,这样他才感受到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旁边青衣男子看棠却徽吃得急,倒了一碗水放在他面前。

    “有劳郁兄。”棠却徽喝完水,拿起另一个饼。

    郁柏容再次给他倒满水,“时值暑月,幸好街上还有卖这个的。”

    “战事紧张,百姓也是不容易。”

    这话题转得沉重,棠却徽有些后悔,埋头专心啃饼不说话了。

    “总会结束的。”郁柏容见对方抬眼,温和一笑。

    “嗯。”棠却徽应了声,继续低头啃饼。

    棠却徽只着雪白中衣,墨发微湿,用发带扎在脑后,此时晨风入户,他登时感到了一阵凉意。

    晴关一战僵持已久,如今他还魂复生,夺舍者不知去向,当务之急,是赶紧设法结束这场不义之战。

    当初夺舍者为了完成攻略计划,与奸人勾结,利用瑞国大将杜危楼对堇国的仇恨之情,命其率军南下,攻入晴关。

    夺舍者是称心如意了,晴关的百姓却遭了大难。

    此战的关键在于瑞国,看来在回去参加母后的生辰宴之前,他得去找一趟杜危楼。

    等棠却徽用过早膳,收拾好食盒,郁柏容起身合上书,从手腕褪下来一串白玉珠,上面系着一个金色流苏,“小兄弟,你带上这个,会好受些。”

    棠却徽没接,“你把这上好的东西,就这么给我?”

    “手串再好,如何比得上一条人命?”郁柏容见他仍然不动,解释道,“你神魂受损,不带这个,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可能还会陷入昏迷。”

    “我的神魂?”棠却徽不解,“什么意思?”

    “我少年时,曾幸得高人指点,能看到一些生人看不到的东西。”郁柏容定定看过去,“神魂如此虚弱,多半有两种原因,一是本身就体弱多病,二是魂魄离体太久。我虽然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一定是极不好的事情,我既救了你,有了因果,我定会负责到底。”

    棠却徽盘腿而坐,缓缓睁开双眼,吐出浊气。

    内力运转起来,不再似昨夜那般滞涩,四肢百骸也舒适许多,看来这串玉珠确实有用。

    那人自称捉妖路过,见此方妖气横行,便进来查看,发现棠却徽昏倒在地,才有了这段因果。

    棠却徽将玉串左看右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此前觉得郁柏容能得二皇兄青眼,应该是位有能力的军师,只是方才听到那人那样言语,倒更像是个……神棍。

    郁柏容做事得体,性子和善,说话滴水不漏,可他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年及弱冠的小年轻,虽生了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眸,却偏生给人一种不染世俗的淡泊气质,毫无年少轻狂的傲然。

    思及此,棠却徽隐隐生出几分疑虑,二皇兄从哪里得来这样的人物?

    棠却徽下床,换上崭新的藏蓝色袍子,绑好发带,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长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脸色略微苍白。

    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四个月前,棠却徽本在通觉寺后山静心修行,不料意外跌落山崖,被夺舍后改容换貌,变矮变瘦变嫩,成了宋执。

    棠却徽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宋执现在会在哪儿?

    若是魂飞魄散还好,但如果还像之前那样,杀人夺舍,借命重生,再撞到他跟前,他定要宋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棠却徽推开房门,跨步走了出去。他原想避开店家和住客,从窗子翻出去离开,可这里实在太过安静,除过一些虫鸣鸟叫,再无别的声音,这让棠却徽不得不多想。

    这家客栈建在落花镇郊外,常常招待往来的商客,即使是两国交战,这里也是住客不断。

    前两天宋执还在时,埋怨吵闹声太大,要不是为了攻略肃南王,他干嘛受这种窝囊罪,然后让系统赶紧屏蔽那些声音。系统扣过积分就立马照做了,宋执这才睡了个好觉。

    棠却徽将偌大的客栈搜查了一番,将大堂翻倒的凳子放好坐下休息,他许久不曾走路,还真有些不习惯。

    客栈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这里乱得好像有土匪进来打劫了一般,桌子凳子全都翻了,酒坛碟子碎了一地,细软衣服也不见了。但客栈掌柜和那些小二,也都是些会武功的,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打劫了?更不要说晴关地界根本就没有强盗土匪。

    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时肃南王离开后,宋执气急败坏,又将系统一顿好骂,他想换攻略对象,系统装死不给通过,就连现在的任务都给搞砸了。

    棠却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飘在一旁看好戏。

    约摸一刻钟左右,系统出现了问题,宋执慌了神,赶忙调出系统界面查看,才发现积分和物品已经全部清零。

    之后宋执身体泵出耀眼白光,棠却徽来不及移开目光,心口处就骤然涌上一阵火烧似的疼,他意识恍惚间好似闻到了一阵清香之气,旋即坠入了黑暗。

    再醒时,就听见一道极好听的声音灌入耳中,犹如飞泉鸣玉,无端漾起醇和的暖。

    “你醒了?喝杯水缓一缓。”

    浓密的睫毛轻颤,棠却徽木木地,任由那人扶起身子,干涩的唇边很快抵上一片温凉,喉间划过丝丝凉意,似潺潺溪流般一线入肚,稍稍压下先前心脏被焚烧的痛苦。

    四周仿佛笼着层层白纱,棠却徽不知该看何处,于是试着发出声音:“你,是何人?”

    是他自己的本音。

    那人隔着纱,声如暖玉,“我姓郁,名柏容。”

    说罢就离开床边去了桌前,那人似乎又倒了一杯水。

    上面的房梁逐渐变得清晰,白纱消散,棠却徽往旁边看去,衣架上正挂着他隆冬时节穿的僧袍。

    烛光高亮,照得棠却徽眼睛有些酸涩,他抬手挡了挡,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安宁。

    胸口那里起伏着,还有怦怦跳动的声音。

    能说话,能呼吸,能触碰,能感受。

    真好。

    他活着。

    他还活着。

    坐着休息了一会,棠却徽也想不出个名堂,干脆出了客栈,找了一个适合借力的地方,如燕般展臂跃起,运起轻功直奔南晴关而去。

    赶到时,已然夕阳西落,几点星子在天边斜斜欲坠。

    他擦去额间薄汗,看着前面城门处的守卫,觉得衣裳颜色很是眼熟。

    走得近了,棠却徽终于确认,那不是杜家军,而是他们堇国的士兵。

    二皇兄这是胜了,棠却徽赞道。

    三个士兵坐在墙根歇息。

    “那克里马擦的你是没看着,两哈就把杜阎王给捉走了!”

    “你一个到后面的娃,听谁胡说哈滴,明明是给抱走了。”另一个士兵反驳道。

    “真滴嘛假滴,叔你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两个小兵笑起来,“杜阎王和那个姓卫的是仇人,你当我们俩不知道!”

    “起起起,爱信不信!”

    城门处人流如织,身披丧服的队伍泣声哀哀,棠却徽用余光扫了眼那些闲谈的士兵,低着头挤进人群里很快进了城。

    他的功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听觉不比从前,得凑近才能听个大概。

    方才那些人,似乎是在说卫逐霄把杜危楼带走了。

    他先去杜府探一探。

    城中多家都挂起了白灯笼,纸钱随风而起更添凄凉。

    如今棠却徽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街上,于是专挑无人的小巷走。由于之前跟着宋执来过此处,他凭着记忆很快就到了杜府。

    这间宅子原不姓杜,而是一处私宅,但从未有主人回来居住,平时只有几个家丁丫鬟照看,这些人也总是在夜间外出,日子久了,难免有了吓人的传闻。

    杜危楼来了此地后,对那些传闻极为不屑,当天就带兵住进了宅子,一夜过去,众人相安无事。那些造谣生事者,杜危楼替他们把脑袋移了家。

    天色渐沉,只能约摸看出周围景物的轮廓。

    府外亮着两盏灯笼,堇军在外把守。

    棠却徽趁着守卫去别处巡逻,赶忙跃上屋顶蹲下,府里昏暗得很,没有派人守着。他悄然从房屋侧面落在地上,几个屋里黑洞洞的,寂静无声。

    看来杜危楼确实不在这里。

    夜风清凉,林深虫鸣,棠却徽走在回落花镇的路上。

    杜危楼向来厌恶宋执,他本想让其明白此次出兵是中了宋执的毒计,退兵回朝才是正道。如今杜家军不知去向,倒是省了他一番口舌。

    不过,杜危楼究竟是死是活,是被二皇兄生擒还是被卫逐霄带走,这些都无关紧要。

    只要晴关之战能结束,就是好事。

    正这般想着,棠却徽突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他向前踉跄了几步站稳,回过头去看。那是一个极小的石头,隐匿在黑暗里守株待兔,棠却徽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回去踏碎了石头。

    它绊了他是小事,可若是以后绊倒了匆忙赶路的行人,再摔出来个什么病来,那便不好了。

    棠却徽转过身子,准备回客栈,却猛然停下了步子。

    前面那是什么东西?

    天上无月,疏星隐现,只见前面幽幽立着一条白影,头上似乎披着长发,看不清脸,瘆人极了。

    棠却徽眉头紧锁,看着那白影越来越近。

    地上有影子,应该是活人,但这走路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不似常人。

    说时迟那时快,棠却徽只是一个思索的功夫,那白影已然行至离他不过两步的地方。

    棠却徽无意与此人碰上,向旁边的河流走了几步,让开了路。

    不知为何,他感觉此人的身形有些似曾相识。

    哪知那白影也停下脚步,蹲下似乎放下了一个灯笼模样的东西,然后居然朝他这边来了。

    竟是冲他来的!

    棠却徽震惊之余不等思考,下意识单手成刀,重重劈了下去。

    “你是何人!”

    一只微凉的手钳制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很大,棠却徽另一只手刚抬起来,也被对方直接抓住了,而且正好抓到了那串玉珠。

    还未等棠却徽再次开口,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问:“是你?”

    棠却徽捡起地上的灯笼,拿出火折子点上,黑漆漆的路上总算有了一片光。

    来人是一身白衣的郁柏容。

    棠却徽提着灯笼,问道:“郁兄怎么在这里?”

    “我过来找人,走到半路,风太大把灯笼吹灭了。”郁柏容语气很是自然,“我还以为找到了,没想到是小兄弟你。”

    “这么巧?”棠却徽看了他一眼,“机会难得,郁兄不再继续找找?”

    “卦象是显示这里没错,可这会又突然不见了。”郁柏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他,“衣服可还合身?”

    “很合适,多谢郁兄。”棠却徽道,“不知郁兄要找什么人,我受你如此大恩,无奈现下囊中空空,不能报答实在愧疚,你不妨告诉我,我帮你找。”

    “你不用管。”郁柏容笑着摇头道,“肃南王被下了桃花蛊,我要找的,正是那个下蛊的妖孽。”

    “竟是这样。”棠却徽勉强弯了弯唇角,“夜深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二人并肩向前走去。

    棠却徽暗自攥紧了灯笼的把柄。

    桃花蛊,这名字一听就跟情爱有关。也对,除了下情蛊,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那些人为何会疯狂地爱上宋执呢?

    昨夜,或许为了确保二皇兄的安全,郁柏容让其先行离开,自己则回来除妖。

    但那会系统恰好出现了问题,宋执消失不见,他魂归身体。

    郁柏容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他昏倒在地。

    房子里消失了一个才见过面的宋执,出现了一个陌生面容的他,甚至还穿着不合时宜的棉质僧袍,正常人早哭着喊着跑了,哪会像郁柏容这样妥帖至极?

    而且从醒来到现在,郁柏容也没问过他的来历,应该是在怀疑他就是消失的宋执,只不过他现在和宋执两模两样,郁柏容也拿不准,于是跟在他身边,等到他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再一招制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