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许希望18岁生辰宴。
也是许希望与张时邮的订婚宴。
只见宾客来往,觥筹交错,来者纷纷献上祝福与贺礼。
“我要退婚。”
许希望立于众人前,金属剑鞘寒光一闪而过,凌冽的高马尾用玄色发带紧紧缠绕,垂下的布条混在乌发之中,十分劲爽、有力。
短短四字,热闹的宴会顿时鸦雀无声,一时间诧异、好奇、疑惑等视线都聚集在许希望身上。
许希望生而聪敏,落地能言,10岁便已练气入门,18岁更是已经筑基,前途光明;
而与她订婚的张时邮才是真正的绝世天才,身有剑骨,天生的修仙者,出生那一刻,就已开始修行,一呼一吸之间灵力自行运转,普通人达到元婴才能到这种境界。
两人订婚,实在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但,许希望不愿意。
她有一种强烈的、不想与他人捆绑在一起的意愿,就好像在顾及什么。
正值冬季,屋外寒风凛冽,许希望一身冷白金线长袍,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一扫过众人,竟让人不敢深究她眼眸中的神色。
大厅,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气氛,凝固了。
张时邮紧紧攥住手中的杯子,他仙骨被夺,元气大伤,此次前来宴会已耗费他全部精力,他苦涩一笑,胸口的伤隐隐作痛,似乎又渗出了血。
他早有预料,手指微微发抖,漆黑的杯身平白多出几滴水渍,无声蔓延。
更何况,失去剑骨,他的命运已是一片死水,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任由茶水沁入那苍白的皮肤。
凉意。
入眼便见她一身白衣,如同明月皎洁,神容无波无澜,如同明月冷冽。
令人向往。
许希望静静地回望他。
随着他的抬头动作,墨发拂过他眉心的红纹,如鲜血鲜艳夺目,更衬得他面无血色,精血像是被那纹路吸走一般。
那纹路,无人识得,修仙界默认那是剑骨的标志。
“你,”许希望顿了顿,随即一笑,轻轻地、却不可拒绝地说道:“愿意不愿意,我都退定了!”
张时邮欲答,他想说好。
近乎发白的嘴唇只轻微扯动一下,最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嘴角抿地平平的,一字未说。
只有隐隐作痛的伤默默地昭示着它的存在感,提醒着什么。
“许家与张家自来世交,又何必闹得如此难堪?”
张家家主,张天御挂着笑容,他轻轻看了张时邮一眼,飞速收回,好似并不在乎他的状况。
他好似也不在乎自己儿子被当众退婚是多么丢人的事一般,闲情逸致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许姑娘不如等许家主来了再说吧。”
许希望嘴唇微张,正欲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
“我同意!”
声音横穿整个大厅,清晰地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许母携手许家主前来,她一身玄端,与许家主似乎是一套,方正的衣服让她看起来不怒自威。
她大步前来,仪态一丝未乱,面对张天御十分平静:
“先前小女要求退婚,我们是不情愿的。但,再三考虑,小女性子顽劣,成亲并非好事,还是退婚好。”
许母松开丈夫的手,一把拉过许希望,温厚暖和的手按在她的胳膊上,却偷偷用力,暗中拧她,但又舍不得下重手,只好不满地瞪她一眼。
许母顿了顿,宾客席小声议论却听不太清,她看向宾客,继续说道:
“此事是小女差错,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讨论,今日所来之人皆赠一壶‘晌金裘’,改日,许家也会前往张家登门道歉。”
“晌金裘”是许家酒楼热卖的顶级灵酒,因制作复杂,向来限额贩卖,有价无市。
许希望心知许母不满,巧笑着,顺势搂住母亲的胳膊,讨好道:“成亲乃人生大事,儿时戏言又怎能当真?”
她眼神看向张时邮,可能在在父母身旁,眼神温和许多,瞳孔中残余一些用于装饰的暖色调烛火光:“我们素未谋面,又怎能谈婚论嫁?”
“我们见过。”
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许希望与张时邮中间隔了两张桌子还要远,张时邮未刻意压低音量,但他灵力全无,身子消瘦羸弱,声音难免小一些。
好在,许希望是修真者,刻意去听,勉强能听清。
她愣了愣,为何她没有印象?
可能是一面之缘吧?
“退婚当然可以。”
张家主的声音拉回许希望的思维。
他笑眯眯,并不慌张,拿出早已准备的说辞,含笑着,而夹杂着近乎充满怨恨的恶意:
“如果许姑娘不喜欢张时邮,也可以与我的小儿子订下婚约。真的让希望与张时邮订婚,张某也心中有愧。毕竟,”
张天御嘴角微扬,笑容倒比刚刚真情实意:“张时邮的剑骨没有了。”
此语一出,众座皆是哗然,议论纷纷。
“前段日子,我儿张时邮前往战场,一时不妨被妖修伤中要害,那妖修不知会何种邪术,”说到这里,张天御带着悲痛的声音,沉声道:
“我儿的剑骨丢了。”
有人惊诧:“剑骨竟落在妖修手里?”
有人担忧:“那张公子日后该如何修炼?”
张天御听着周围传过来的声音,几乎压不住沉痛的表情,眉宇间带着小人得志的舒畅。
谁能想到有人会恨自己的儿子,见不得他好。
有人虽未说话,却难免有看天之骄子坠落神坛的快意感,但比起张天御,还是远远不及的。
总之,同情的、恶意的、所有视线都聚焦在张时邮身上。
比起退婚一类的感情八卦,还是天才陨落的消息更有吸引力。
许希望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猛然一惊,惊讶的眼神直直望向张时邮,一向从容的眉,不自觉蹙了起来。
眼神望过来那一刻,张时邮觉得整个人都烧起来,他厌弃地想到,没关系,临死之前许希望还能注意到他,也挺好。
他垂下眼帘,手早已掩盖在宽大的衣帘下,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以至于隐隐透出枯槁的气息。
“谢过张家主,但婚姻大事,许某暂不想与任何人订婚。”
许希望回眸,执剑而立,身影挺拔如寒冬的松,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让她停足,眼中的坚定让人不敢小觑。
她并非有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张时邮的脸,但如果不这么做,她恐怕无法顺利退婚,此刻已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
她不能等木已成舟,再言不可。
对不起,张时邮。
许希望直直地对着许父笑了,一笑宛若云烟之中破雾而出的旭光:“你说对吗?父亲。”
只有在这种场合,坚持自己的态度,许父许母才会让步。
许父无奈中又带着骄傲,婚姻确实为大事,而他们一家人欠了张时邮母亲的人情。
恍然间,他看见了张时邮的母亲。
“我命不久矣,时邮与希望的婚事我看不到了,只求你们日后见证他们的成亲,烧纸告知于我。”
张时邮母亲悲伤的神色如在目前。
那含泪的双眼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却因时日无多,最终什么也没说够。
那带着凄凉语气的话语仍然回旋在许父心中,又渐渐消散。
抱歉了,溪玉。
也罢,有他担着,大不了日后多多补偿张时邮。
“各位看笑话了。”
他叹了一口气,透漏出隐隐的无奈,“小女性子实在管不住。”
许希望心下一喜,向来没有情绪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喜意,这对不常外露情绪的她而言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
许父许母见状,心中好似放下一块石头,他们总是在乎过去的轻易约定,但被夹在许希望和约定之中又岂能好受?也罢,女儿一向听话,何必老是为难她?
没人会逼着她订婚!
许希望真心实意高兴起来。
然而,上天好像不想让许希望好过。
“不可退婚!”
洪亮的声音借灵力四散开来,如同雷声炸在众人耳边。
许希望的祖父突然飞入厅中,一双阴翳混浊的眼睛深藏在两条垂过下巴的长寿眉之中。
“此婚约多年前就定下,岂能作废?”
他仿佛在看做了错事还不改正的孩子,失望地对许父道:“许希望胡来,你作为家主也跟着胡来,你们将许家信用置于何地?”
许祖父看向张天御,冲他微微点头。
他们暗中有所苟合。
他一挥袖,甩出一张红底的卷轴,指尖灵力一点,卷轴上的字忽然放大,悬浮空中,金字闪耀,存在感极强。
“灵元二一零年,两家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许氏女、张氏郎以书为证,谨白头之约,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那如枯树枝的手在空中翻了几个手势,一道亮光极快闪过。
“许希望,去。”
蓦地,许希望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她脚步僵硬,如被操纵的木偶般,一步一步走向那纸婚约。
她心急如焚,面上却显露不出一分一毫,只有麻木的表情。
祖父一向闭关,20年来她几乎没有见过祖父超过3次,父母尚不能决定她的婚姻,更何况连面都见不到的祖父?
她还是太弱了。
许希望暗暗咬紧牙关,咬肌因违抗命令微微颤抖。
她妄图突破许祖父的法术,但20多岁的她又如何对抗得了200岁以上的许祖父?
然后,她停下了。
伫立在悬空的几行婚书前。
那白皙的指尖被咬破了,指尖渗出鲜红的血珠子,手指缓慢靠近,即将蘸在那浮在空中的金字。
只一瞬间,
一记白光打掉了许希望的手。
是许父,他没有说话,侧身护在许希望面前,毫不畏惧与许祖父对上眼神,分毫不让。
许庆丰教导他长大,他深知自己父亲的性子中带着一丝强硬与霸道。
但他既然已经默许许希望退婚,就不可能反悔。
许庆丰眼睛蹿过一道黑色的光,速度极快没人看清,他突然大怒,厌恶许父的多事。
不过眨眼,他挥出一掌,那一巴掌在空中放大,如雷霆飞向许父。
“是魔气!”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发现许庆丰的灵力中渗出丝丝黑雾,非常浅淡。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总有火眼金睛。
“什么?”
有人又大吃一惊。
“今天没白来,这戏是一场又一场!”
有人偷偷嘀咕,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可能!”
许庆丰勃然大怒,血红的眼珠愈发地红,像嗜血的野兽,只有原始的欲望。
他早已掩盖魔气,为何此时会泄露气息?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一团魔气蓦地放大数倍,浓度也越来越高。
“不好,他走火入魔了!”
张天御向众人慌张喊道。
他顿了顿,按捺中心中的千回百转,他本想联手许庆丰将许希望与他小儿子的婚约定下,然后再诱导许庆丰当众暴露魔气,让他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省的他老是拿此事威胁要好处。
谁料,许庆丰提前暴露。不过也好,只要张时邮的婚约毁了就行。
“快,必须趁他没有完全入魔杀了他!”
张天御话刚落,便发出一道青光,风刃劈开空气,如飞箭打中许祖父的肩膀,划出一道血痕。
他手指不停翻动,青光不断汇聚,伴随口中一阵念念有词,数道风刃如万剑齐发般悬浮空中,径直飞向许庆丰。
“不可!”
许父慌忙上前,流星剑劈向风刃,数道风刃顿时粉身碎骨。
许母鞭子出神入化,与许父并肩站立,她勾唇一笑,挥鞭而出,鞭子速度极快,只余残影,便见风刃从中间横折两半,消失不见。
许希望不喜欢这个祖父。
但还是同父母一起,用灵气打散冲向许祖父的好几道风刃。
三个人,各执武器,战位略不同,心为一条。
“魔气为证,你们可是要包庇许庆丰!”
张天御看着阻挡在他面前的三人,厉声道。
“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许父劝阻,他手持流星剑,分割许祖父与张家主二人,明显不介意用武力阻止张天御的攻击。
许祖父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他的亲人,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亲人被人围攻至死,就算他罪大恶极。
“无论什么误会,入魔已是定局,那他就该死。”
“让开吧,许家主。”
看戏的宾客们此刻站在张天御一方,不少人的亲友都死在魔修手中,魔修喜夺人修为,烹人膏,他们对魔修恨之入骨。
许父不说话,只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