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绒帽的外层又添薄薄一片雪花，雪白琼花如颗颗珍珠缀在楚嘉梨挺翘浓密的睫毛，她浑身冰冷，小小的身子蹲在冰天雪地里，要被雪色埋葬似的。
沈虔山什么都不在意……
她忽然清醒的意识到一个悲哀的事实。尽管她使出浑身解数，得偿所愿成为沈虔山的女朋友，其实亦与旁人别无二致，不会得到任何偏爱。
“女朋友”三个字于沈虔山而言，不过是一种身份或是职位，类似管家、秘书、医生和司机等等，他们一一对应不同的工作，而沈虔山则是在配合他们的工作。
他仅仅是在履行男朋友这一身份的义务而已，无关其他情感。
楚嘉梨视野模糊的盯着虚空一点，喃喃问：“一年是不是太短了？”
一年太短，她还没有教会沈虔山如何爱一个人。
所以他无动于衷。
“怎么会？一年很长久。”男生的目光专注的汇聚在女孩泛红的眼眶，他并不深究突如其来的疑问，认真的计算后回答，“如果一年有365天，一天24小时，一小时60分钟，一分钟60秒，那么一年就有31,536,000秒，所以时间很长久。”
楚嘉梨惊叹于男孩的心算能力，将目光投向男孩，却发现自己正在被注视。
“何况，一年四季，万物生长又落败，是许多许多的一生，也是许多许多的轮回。”男孩伸手碰了碰草丛，白雪簌簌落下。
可楚嘉梨更难过了，既然时间长久，为什么沈虔山不能稍微回应她一句话？她暗骂自己多愁善感，双手拍拍脸颊，起身四处跳了跳，抖落一身雪。
“今天谢谢你，你认识那个女人吗？”楚嘉梨问，看了一眼A栋居民楼。
男生若有所思，老实回答：“听声音有点耳熟，我可以帮姐姐调查，娱乐圈自己的一套信息获取渠道，很快的。”
“麻烦了。你那天说的画像，我会画的。”想到男生的超绝小学生穿搭和幼稚到极点的蜡笔小新雨伞，楚嘉梨补充说，“背景我来选吧。”
“真的吗？谢谢姐姐！姐姐不用那么客气的，我很高兴能帮到姐姐。”男生撑着伞围着她转圈，像只得了骨头的金毛犬，尾巴雀跃的摇成螺旋桨。
要的，都要一一算清的。楚嘉梨吃过闷亏，不喜欢欠人情，尤其还是你个心思不纯恶犬。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了，楚嘉梨拒绝了男生开车相送的请求，但耐不住对方硬要塞的那把蜡笔小新雨伞。
出租车的车窗禁闭，空气干燥闷闷的，压缩她的心脏，楚嘉梨摇下车窗，沁凉的风混着雪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吐息，出神的看着变幻莫测的雪景。
和当年的初雪景色相差无几，好多好多年过去了。她至今记忆犹新，像被时间囚禁于原地的犯人。
平京那年的初雪只困住了她一人。
楚嘉梨想，若是当年沈虔山没有出现解救她，她与他是否就此毫无交际，就如人们常说的同一平面上的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这种缥缈的设想使她纤细的神经都短暂的麻痹了一瞬，等她回神时，出租车已经停了。
楚嘉梨有气无力的拿着蜡笔小新雨伞，连撑起的力气都没有。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哪怕任何一个陌生人询问她怎么了，所有强撑的情绪都会在此刻破笼，张牙舞爪袭击主人。
还好没有陌生人会那样做。
苍茫天色间，青石板路将要延伸至尽头，楚嘉梨忽而抬眼，大脑瞬间宕机，四肢如同失灵的零件，唯留一颗滚烫的心脏猛烈跳动，将血液机械的传到四肢百骸。
天地一色，雪花纷飞，清瘦高挑的背影立于万千风雪中，玉屑覆满肩头。
似有所感，沈虔山回首，视线交错，他身后是偌大的别墅大门，那是楚嘉梨的家。
楚嘉梨脑海乱糟糟的，她以为沈虔山会直接回到公司处理工作文件，或是回家办公，她什么都想过，却独独没有想过沈虔山会来找她，在天寒地冻的雪天里。
毕竟不到万分之一的概率，她实在没有底气敢加入自己的猜想。
就像那瓶指向沈虔山的罗曼尼康帝，尽管瓶口如她所愿指定了自己梦中情人，她也不确定沈虔山是否愿意实现她的幻想。
沈虔山还是有一点点在意她的。
楚嘉梨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穿过渺渺风雪，朝她走来。
她忽然觉得也没什么了，沈虔山只是不懂怎么爱人而已。
沈虔山是一粒种子时，就被扔进贫瘠荒芜之地，能够破壳发芽已实属不易，歪歪扭扭的生长着，尽管多年之后成长为树，他的每一条根须到每一根枝桠，再到每一片树叶都是扭曲畸形的。
他的年轮纹路记载了他长达二十六年的苦楚，迄今为止，仍旧立于孤地。
没关系，楚嘉梨想，她有许多许多时间，总能教会一个人的。
她的睫毛沾满琼花玉屑，闷声细弱的腔调哽咽着：“你怎么来了啊？”
“你没有接我的电话。”沈虔山眼睑下垂，顿了顿，“你哭了，很难过。”
他抬手触碰女孩冰凉的脸颊，而后摩挲至通红的眼尾，滚烫的泪水烫得他拇指微微一蜷，沈虔山低声说：“抱歉。”
他不理解楚嘉梨的哭泣，不明白她的眼泪，但他愿意率先道歉，让自己的女孩哭泣是他的错误。
楚嘉梨倔强的昂着脸，泪眼朦胧，泪珠滴滴嗒嗒从下巴滴落，烫化了青石板的白雪，她喊男人的名字：“沈虔山，我很难过。”
沈虔山已经拭不尽女孩的眼泪了，听说拥抱可以共享痛苦，于是他俯身拥抱住女孩。
他试图以此追遡了解女孩流泪的源头，理解她的情绪。希望楚嘉梨不要难过。
“沈虔山……沈虔山……”
楚嘉梨紧紧环住男人的腰，轻唤名字，将额头抵在男人的肩膀，无声悄然的。
湿热的触感与沈虔山的肌肤相贴，这是眼泪透过西服衣料传递到他身上的温度，他只是安静的抱着女孩。
他说：“抱歉。”
他还是没能破译出女孩的眼泪，他迷茫又疑惑。
“你去哪里了？明明说好陪我的。”楚嘉梨委屈的语气尽管被闷在怀抱里，却依旧清晰明显。
就算沈虔山再怎么木头也能听出语气中的委屈，他一向微弱渺小的直觉竟然向他发出了警告，警告他要诚实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医院和锦江华府。”他没有隐瞒。
沈虔山怀里的女孩动了动，似乎不满意，露出一双水润的杏眸瞧他，小声埋怨：“沈虔山，你好敷衍呐。”
楚嘉梨想要知道的是她需要费劲才能调查出的信息。
“我的一个朋友出车祸求助我，送她去医院检查之后，在她的要求下，我把她送到了锦江华府。”沈虔山温声询问，看着女孩泛红的眼睛，“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楚嘉梨想知道很多，但她不会问出口。
“你的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你总是把她的家弄得乱七八糟，还总是丢三落四，叫我过去帮你拿遗失的手机。沈虔山你好没礼貌啊，怎么能这样对待朋友呢？”楚嘉梨从来不是纯良的善类，她睚眦必报，擅长编织谎言玩弄人心。
她微微蹙眉，似在抱怨他的无礼，引导出回应。
沈虔山认真否认，他如墨的瞳色深沉，没有一丝杂质：“并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造谣我。”
“真的吗？别欺骗我。”楚嘉梨真的爱死他认真注视自己解释的模样了，仿佛在传达珍视宝贝的讯号，驱使她晕头转向。
错误又甜蜜，像与相爱的人跳了一曲华尔兹。
以至于她已经不想盘问下去了，楚嘉梨双手捧上男人俊美的脸庞，视线间有细微的雪花飘落，她发出邀请：“沈虔山和我一起吧，回家。”
和我一起回家吧，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们在别墅大门外，冰天雪地里，小小的两具身体相贴，汲取彼此的体温。许久沈虔山才回答“好”。
别墅里的暖气充斥整栋双层楼房，抹茶色的沙发凹出一处柔软的弧度，楚嘉梨换下了厚重的羽绒服，搭了一件鹅黄针织开衫外套，她鼻子堵塞，难受的吸了吸。
手机屏幕里显示着一通未接电话，是沈虔山的。她看向沙发一旁的男人。
楚嘉梨对沈虔山寻找她的此番举动其实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雀跃的心情。
按往年生日聚会的经验来谈，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她早已和朋友们在KTV开牌小赌，彻夜不眠。
沈虔山想要找她，怎么说都应该是到KTV，而不是等在她的家门外。
“你为什么来找我啊？因为我没接通电话吗？”楚嘉梨凑过去，将手机翻面，露出一小节皓腕。她期待沈虔山的回答。
然而沈虔山的目光从她的手腕边略过，沉默不语。
他大概是被楚嘉梨传染了，就像那句莫名其妙冒出的话——“罗曼尼康帝的酒瓶指向你了”。导致他也无缘无故出现了毫无根据的举动。
楚嘉梨早已习惯他的寡言，没得到回应也不气馁，而是再接再厉的引导他做出回应。
“手机静音了，我不是故意不接的。”楚嘉梨想摆正他的眼神，让他直视自己。但她并没有付诸行动，而是软着嗓音问，“沈虔山，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就算是姜闫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儿，沈虔山怎么会知道？
沈虔山觉得自己真的被楚嘉梨传染了，他终于撩起眼皮，沉静的与女孩视线交融。
如果对视是忠情的接吻，那他们已经吻过彼此千千万万次了。
楚嘉梨有些挫败，她太想在沈虔山这里找出他在意自己的证据了，然而沈虔山却如沉默的深山，不肯显露一丁点山水。最后她只能期待落空。
沈虔山依旧寡言，他垂下眼，狭长眼尾的弧度因此上挑，似笔墨轻轻一勒留下的痕迹，薄唇间线条平直，恰恰冲淡几分眉眼的秾艳。
他生的极俊极美，属于清冷漂亮那一类男性。
倏地清新的茉莉花香充斥他的嗅觉，一张白皙粉红的漂亮脸蛋闯进他的视野，精致的五官倒映在他眼眸中。
一触即收的柔软，沈虔山瞳孔骤缩，手背青筋浮现，唇瓣仿佛还残留着几分温存，他猛地推开女孩，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一惯冷静自持的男人落荒而逃。
楚嘉梨捏紧了手指，她失落的看着破门而出的背影。
她见过许多大街上接吻的情侣，没有哪一对像她和沈虔山。
她的吻让沈虔山排斥慌张，失措逃跑。
她只是轻轻触碰了他凉薄的唇。
楚嘉梨的渴求是，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画里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