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被蒙上一层纱,施月能感受到外界的变化,却无法让自己的身体醒来。
周围环境嘈杂,施月感觉不时有经过的人踢她几脚,如同对待一个死物。
唇边传来冰凉的触感,有人在给她喂水。
静谧的暗室里冷不丁传来揶揄声,“病秧子,还给你那废物喂水呢!省省力气吧,人早就没气了。”
被叫做病秧子的男子不作声,小心地给她擦拭嘴上的水渍。
身旁一个身形瘦矮的人附和道:“有这心不如孝敬孝敬胖爷,他才是能带我们出去的人。”
几人讪笑地恭维着被叫做“胖爷”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
施月费力地睁开眼。
“醒了醒了!”
“我就说死不了。”
“愿赌服输,50爽值打过来。”
脑子里传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喋喋不休,让她原本就躁动的情绪更加易燃。
地牢暗无天日,施月费力地睁开眼,东顾西盼也没瞧见有人张嘴说话。
在自己一旁的青年端坐在地,闭目养神。他衣着破烂,气质却与周围格格不入。
唯一一扇小窗带来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
脑子里声音还没停,几个男女正热络地讨论着赌注——施月猜,应该是赌她能不能活下来。
她刚从精神病院出来,对周围的一切都格外陌生,脑子里的争论声让她不免怀疑自己是否人格分裂了。
“别吵了!”
声音虚弱,却足以让每个人听到——是从施月这个死人嘴里发出的。
一时间,无论是地牢中还是脑中的声音都静止了,连一旁的青年也堪堪睁开眼,一双茶晶色的眸子里也有惊讶。
名叫胖爷的男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走近,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
男子生得魁梧肥胖,穿的在一群人中要好很多,是地牢中最有话语权的人。
“醒了?刚好,今天下午的围猎你去。”
几个跟在胖爷身后的男子皆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施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不是一所地牢,而是斗兽场。
这个节点,应该是原主在三日前被胖爷怂恿着上了斗兽场,不料灵兽被动了手脚,十分狂躁,她当场就没了气息。
是方才喂水的青年坚持称她还活着,自己的身体才没有被掩埋。
「炮灰一家人:“新人,不用害怕,这是一本书,完成了任务就能回家。”」
施月中突然浮现一个聊天界面,是一个五人小群。
更确切的来说,里面都是像施月一样意外被卷入小说世界的普通人,在书中担负起炮灰的重任。
很不幸,施月就是其中一个。
她穿进来了一本玄幻修真文,书中男主的设定是爹不疼,妈不爱,还惨遭初恋抛弃的美强惨,但施月知道主角身负异骨,带有三界的血脉,更是未来三界共择之主。
这听起来很像爽文,但看过小说的施月不觉得。
因为书中的男主张寂寒,无论是被反派污蔑或是陷害,从来未有反击,以至于尾篇主角登上了三界之主的位置,施月还是觉得没有结束。
书粉也很是不满,但作者给出的解释是张寂寒的人格悲天悯人,登上三界之主的位置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施月只是发发牢骚,不料一朝身死竟真的穿书。任务很简单,只需要维护好小说世界的稳定就好。
满脸横肉的胖爷狠狠瞪了她一眼,立马有小弟意会,“胖爷问你话呢,你是去还是不去啊?”
施月装傻充愣,“去什么?”
男人被施月轻飘飘的态度气恼,狠狠朝施月的小腹的方向踹来,被一旁的青年眼疾手快拦下。
黑色的脚印在青年浅色的袖袍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力道不轻。
目测打不过……
施月尝试用意念在炮灰一家人小群中发了条“面基吗?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炮灰一家人:“……”」
过了许久,才有一人接了一条:“那个,我们是能看到的。”
一般来说,施月是不会被送入围猎场的,人们喜欢看画面激烈的人兽相搏。
而施月天生体格虚弱,偏又生得骨架小,即使经过训练力气也还是很弱,斗兽这种事是怎么也轮不到她的。
可是施月生有天赋灵根,也就是可以操纵、控制人心,这也作为斗兽的看点,因此才被与众多高壮的男人关在一起,当作斗兽士。
她望着手心,指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这具身体已经许久没见太阳了。
护在她身前的青年将手往衣服里探,掏出破旧的荷包,名叫七虎的男人瞥见便收了上去,谄媚地递给胖爷。
“早这样不就得了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施月这才端详起青年,看着年岁不大,也就比她大一两岁。
五官剑眉星目,攻击性很强,但眉眼间却有一丝化不开的郁气,使得他的气质较为温和。
刚刚害得这人没了荷包,施月很愧疚。
“对不起。”
张灿却闭口不言。
施月注意到这人从自己醒来到现在,还没有开口说过话,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她贴心地打了句手语“对不起”,以防万一他听力也有问题。
施月在原世界的经历可以称得上凄惨,十八岁时患上了胃癌,一度心境障碍,父母为了摆脱她这个拖油瓶,便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也就在那时,她患上了失语症,说不出任何话来,逐渐学习了手语后勉强能够和人交流。
“好好休息。”青年一双大手包裹住了她还在比划的手势,在走时不动声色地将她双手放下。
?
房间里昏暗潮湿,屋子正中央有一顶窗,能透过自然光线。
空间很大,一屋子的男女都抵着墙壁而坐,有的来得早,还能有一垛干草堆当床铺。
奇怪的是,不管她走到哪,这个地方的人都会避让自己。她看了看羸弱的胳膊,也不像是能一拳抡倒一个人的架势。
她追问了带着孙子的老太好久,才被告知自己上个月修炼心法,走火入魔了,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打起人来心狠手辣。
施月眨巴着眼睛,回忆起那男子的奇怪举动,好一会儿才理清了方才那人的脑回路,接着便是没良心地捧腹大笑,连受的伤也顾不得了。
笑着笑着,眼角噙泪,方才的青年,以为自己要发疯,还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她即将手舞足蹈的念头,她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么纯粹的善意了?
炼狱里不但没有阎王,还出来一个泥菩萨。
地牢里很空荡,施月猝不及防的笑声在几个隔间里回响,在正午也显得骇人。
又疯了。
施月笑得一耸一耸,脸颊上一颗痣也被白皙的肤色衬得夺目,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停住。
老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盯着面前年轻的少女叹息,正是好年龄,生得又像尊玉面观音,怎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那他叫什么名字?”
老太愣了一下,回忆刚刚离开的年轻人,“叫张灿。心肠好,就是斗兽不行,不知道是怎么到我们这里来的。”
进到斗兽场的人,要么为钱,要么躲官府缉拿。
而张灿不属于两种人的其中一种,有人说他是修士,却刀不沾血,被送到这里锻炼心境的。
来了半个月,输了十五场,连只兔子也没斗过。
她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但也能隐隐察觉出他身份不一般,不愿动手,想必有自己的原因。
施月点头了然,不忘自己的神经病人设,朝老太抛了个媚眼离开。
炮灰一家人透着屏幕看呆了,做任务这么久,没见过施月这种类型的。
「炮灰一家人:“今日在主角面前出丑,爽值50。」
看着脑海里浮出来的面板,施月好奇地往上翻了翻,发现这是一个炮灰专属的经验分享群。
群里也都是时不时发条信息,报备一下自己任务的进度。
她看到自己的任务,上面赫然写着“抛弃男主的恶毒初恋,任务进度百分之零。”
其他四人的身份也各种不同,男主家世对照组李浮,家族富可敌国,经久不衰。
性格对照组昭阳,不用说,性格差的千夫所指,目前任务进度条快到四分之一。其他两人也都是和她一样的新人。
施月看了看自己的任务,瞬间压力陡增。
前世自己被当成神经病,原本围在身边赶都赶不走的追求者们突然一哄而散,还反过来攻击她。
自己的性格也确实奇怪,独来独往,一个朋友也没有。当男主的初恋这个任务的难度不免太大了。
“也就是说,男主在前期莫名其妙会跟我在一起吗?”施月往群里发了一段话。
立刻就有一个ID为“孺子牛”的人回复道:“当然不是,都是要靠我们自己争取的啦!”
她思索一番,孺子牛应该是性格对照组,除了她没人会被千夫所指,不用当“孺子牛”。
“富贵儿”:“你的任务,适合到男主所在的长白宗,这样几率会大一些。”
人如其名,家世对照组。
施月搞不清自己的身份应该属于哪个对照组,不过“恶毒初恋”这个人设,应该也和性格对照组分不开。
被误认为是神经病本来就惨,现下还得恶毒,她可谓任重道远。
不过当下之急是要离开斗兽场。
她想起上午有个瘦猴称胖爷才是能带他们出去的人,看来这些人早有动作,只是——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地牢暗无天日,到了夜晚更是漆黑,一点动静都被听得一清二楚。
施月躺在半潮半湿的草垛上,面容冷静,思索着怎么最快完成任务。
场主为了更好的看管他们,在每个门上都设置了个大窗户,方便守卫监视。
她侧躺着,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象,不远处一抹微弱的火光试探地在原地左右摇晃,她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觉。
微弱的火烛由近及远,将几人的身形映了个大概。
这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很寂静,但施月还是听出来了几人小心翼翼的喘息和憋气声,依她出逃精神病院十次的经历来看——绝对不靠谱。
她怎么也算个逃跑惯犯了,很有经验。
斗兽场的地形简单,但所有通道的终点都通向看台,而看台往往白天夜里都有不少守卫,逃跑的概率太小了。
施月看了眼抱着孙子睡得正熟的老太一眼,放下心来,接着饶有兴致地假寐,时不时发出一点咳嗽声,惊得几人屡屡胆战心惊。
不对。
——她忘了一个人,张灿。
他连兔子都不忍心杀,又怎么忍受继续待在斗兽场,怕是得了这个机会立马就离开了。
施月越看越觉得队伍末端的人是他,身形高挑,肩宽腰窄。
她定神闭目,偏偏张灿不动声色地掩护她的画面挥之不去。
少女眉头紧皱,吐了很长一口气,张灿这人真是——又好又蠢。
“蠢死了蠢死了蠢死了。”施月无声地用口型骂道。
她披起破烂不堪的锦织外衫,认命地走到隔壁一间更黑的小屋。
这座屋子里都是老弱病残,满室草药的苦味,呛得人支气管作痒。
里面静悄悄的,施月一个挨一个地看躺在地上的人,没一个是张灿。
管事的再过几分钟就要巡逻到这里了,看到那么多人不在,一定会封闭通道,到时他们不仅走不了,还得把命也交代了。
她脱下浅色的锦织外衫,让深色的衣服漏在外,动作敏捷地钻进夜幕。
一只手自后抓住她,施月像只小鸡崽一样被拎起,另一只大手适时覆上了她的口鼻。
天要亡她,她不得不亡。
不管她怎么扑腾挣扎,两只手像是固定一般纹丝不动。
“你不能去。”黑暗中,施月看不清男人的面庞,只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气流在她脖子后铺洒。
“张灿?”
他确认施月不再扑腾,缓缓放下手。
“我以为是你要走。”施月眼睛亮晶晶,语气难掩激动,少见地流露出这个年龄少女的狡黠。
“嗯。”他简单地回应道,手上却是把自己的手拉过去,冰凉的指尖按上她的筋脉。
……又来了,以为施月疯症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