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让陆清言有了暂时的清醒，他缓缓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实验台，实验台上的仪器还在运作，陆清言强行将仪器关闭，将其中的药剂装进注射剂。
仅是这么简单的动作，陆清言都有些虚脱。陆清言缓慢而又坚定地将药剂推进了腺体。
这个药剂名为抑制剂，市面上现有的抑制剂价格昂贵，仅有少数人能用上。这管是陆清言新研发的，成本低廉，但从上报项目开始，陆清言就一直被针对，直至被开除。
随着抑制剂的吸收，身体里的异样逐渐散去，大脑变得清明，然而下一刻，如雷击般的疼痛从腺体开始游走全身，陆清言跌倒在地，不断抽搐，如被开膛破肚的鱼在地面挣扎。
艹，刚回这个时间线，陆清言都忘记实验进度，现在的就是个半成品！
门似乎被打开了，有人在喊他，但陆清言已经说不出话。
再醒来，是在病床上。
余樵坐在病床边，看见他睁眼，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沉默地削着苹果，一旁的床头柜上，已经摆了一排整整齐齐削干净皮的苹果。
“水。”陆清言知道他在生气。
余樵冷脸起身，杯子里的水已经放了有一会儿，但余樵还是不放心，倒了点在手腕，确定温度刚刚好，才转过身将杯子喂到陆清言嘴边。
“谢谢。”陆清言沙哑地道。
余樵阴阳怪气地道：“哪敢劳烦您说谢谢。”
两人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谁都不敢讲矛盾摆在台面上，唯恐矛盾太大压塌了台面，然而一直逃避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余樵又开始削苹果，一边在那自言自语：“有些人呐真的不如狗，老公长老公短，骗了老公还不管。”
见陆清言不搭话，偷偷看了一眼，开始叹气。
一声又一声，令人心烦。
陆清言忍不住啧了一声，双手搭在身前：“首先，我没骗你，当时我确实不是omega，其次，你才是隐瞒性别的那一个。”
“咋滴，你是小丑鱼，还能变性别？”余樵嘲讽道。
陆清言沉默下来，他不想解释。
余樵别别扭扭：“我也没隐瞒，是你没闻出来。”
“beta闻不到信息素。”陆清言半阖着眼。
“但凡你多看一眼结婚证上的性别。”余樵阴阳怪气。
“你确定要翻旧账？”陆清言挑眉问道。
余樵心虚地将苹果塞进陆清言的嘴，嘴硬地道：“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至于他灌酒哄骗领证，事后又将证藏起来这些小事不重要。
“医生说你醒了就能出院，我去给你办手续。”余樵起身。
出院后，余樵将陆清言送回了家，这次倒是没有死缠烂打要进屋，十分克制地道别。
陆清言刚进屋，就发现房间里多了点东西，拖鞋、牙刷、茶杯……无一不昭示着某人想要登堂入室的野心。
余樵向来没皮没脸，今晚踹下床，明早就能贴上来，也不知道现在故作矜持是在玩什么把戏。
陆清言倒了杯水，光脑突然亮了，陆清言看了眼，手微微颤抖。
光脑将屏幕投放出来，一个温婉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母亲。”陆清言看着记忆中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浮现虚拟的人影。
“清言，你父亲想你了。”常馥雅端坐着，看起来略有些憔悴，脸上的笑意也十分勉强。
这一场邀约上辈子也出现过，只是收场十分不堪，理智上他应该尽早逃，但即使是鸿门宴，常馥雅还活着，他就不得不去，虽然常馥雅给予的母爱寥寥无几。
陆清言换了衣裳下楼，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一旁站着两个黑衣保镖，均是alpha，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与其说是邀约，不如说是强迫。
陆清言的配合似乎出乎了两人的意料，犹豫一瞬，两人都做出了请的姿态。
陆家老宅灯火通明，书房里，陆复双手执拐，岔腿坐在太师椅上，如记忆中一般目光烁烁，紧盯着陆清言一步一步上前。
“父亲。”陆清言跪下，长长的睫毛落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恨意，他始终不明白，陆复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腺体不断传来针刺般的疼痛，身体都开始忍不住颤抖。
陆复走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陆清言忍不住闷哼。
“你可知我为什么会同意你上学？”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即使你是个omega，我也相信你能做出一番成就。”陆复坐回原位，啜了一口茶，“但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太狂妄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陆清言不作声。
“我知道你有理想有抱负，陆家的就是你的，回来上班。”陆复盯着陆清言的一举一动，双颊呈现出一种极不协调的红润。
陆清言握拳，面色恭谨地道：“我是陆家人，自然是要回陆家，我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能得到您的认可。”
陆复满意地微微点头：“学校已经和我通过气，离职流程已经在走了。”
陆清言知道，归根结底还是不允许他继续研究抑制剂：“父亲说得是。”
陆复满意地点了点头：“该销毁的材料尽早销毁。”
陆清言点头称是，退出了书房。
在他身后，陆复目光灼热，带着强烈的渴望。
刚出房间，就出了一身的虚汗。低价抑制剂的出现，只会打破omega依附alpha存在的局面，而这不会被任何一个利益既得者允许。上一辈子，他倔得很，陆复再怎么问，他都不肯放弃实验，然而管教不听话omega的手段多得是，即使是陆清言，事后也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后来侥幸逃出陆家，但腺体也差不多烂了，他被迫改造自身的腺体，这项技术他只是设想，就连理论都不完善，又是大出血又是腺体排斥，能活着全靠运气。
至于为什么能逃出陆家，陆清言抬头看向二楼，常馥雅就在那里看着，眉头紧皱。
陆清言上楼，走进她的房间，她的房间富丽堂皇，垂下很多密密麻麻的纱帐，像是住进了蚕茧。常馥雅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火烧云。
陆清言收敛了情绪，笑着开口：“母亲，那里危险。”
“危险？哪里危险？”常馥雅轻声反问。
陆清言走近想关窗，才发现窗已经焊死，最多也只能探出半个身子，这不是卧室，是牢笼。
“你同意那人的提议了。”常馥雅站起身，将垂落的发丝收到耳后，“你变了。”
常馥雅伸手抚上陆清言的脸，她的眼窝很深，眼睛又很大，透露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在母亲面前，陆清言直白地袒露心底的想法：“个体如蚍蜉，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我只能适应。”
陆清言看不懂自己的母亲，她向他灌输的思想都是自由平等，但自己却从未想过离开陆家这个泥淖。上辈子，余樵走后，他秉承母亲的意志，加入过一个omega保护协会，只可惜，即使都是困境中的omega，也做不到心往一处走，劲往一处使，后面直接被自己人出卖，一群人进了监狱。
“一滴墨掉进海里，海虽然没有变化，但那滴墨始终存在。”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在身边，那是一个母亲的抚慰。
“你会对我失望吗？”
常馥雅摇了摇头：“omega在这个社会处境不易，日复一日的驯化让人变得麻木，能站起来反抗的始终是凤毛麟角，这是基因里自带的对于变化的畏惧。”
“但变化才是常态，‘黑天鹅’‘灰犀牛’罕见但存在，不是你不愿看见就不会出现，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性不会因为社会的扭曲而消失，不破不立，总有人会成为‘黑天鹅’‘灰犀牛’。”常馥雅温柔浅笑，“作为母亲，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出头鸟，但作为omega，我们需要这么一个人。”
陆清言回想了很多事，但最后还是说：“我不适合。”
常馥雅看了陆清言许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做不到兼济天下，那就独善其身吧。陆家没一个好东西，陆家生意更是沾不得。”。
“是因为D-IX药剂吗？”陆清言追问。
“你怎么……”常馥雅有些惊讶，眼神里带了些质疑，但不知想到什么，咽下了下半句话，将他推出了房间，锁上了门。
陆清言和陆复道别，走出陆家大宅，不知道为何，他总有些心慌，感到莫名的恐惧和心慌，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上辈子常馥雅为了救他而放的那一场大火。
空气潮湿闷热，呼吸都有些不畅，轰隆一声，一道闪电突然劈下，照亮了夜，陆清言心脏猛得一跳，回头一看，漫天的火光照亮了大片的夜，半截纱帘飘出窗外，很快又被火焰吞噬殆尽。
陆清言朝火场跑去，短短百米的路，此时却变得格外的长。
“夫人将门锁住了！”有人在大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