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声,姜晨被猛力推倒,她的脑袋重重地撞击在围栏之上,温热的液体瞬间从额头淌至眼角,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如汹涌潮水般袭来。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尚未及看清周遭环境,便听到两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哥,这娘们怎么办?”
“候着,谢家那边还没给消息。”
知道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姜晨松了一口气,她的目光投降渐行渐远的港口,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今天本是她和谢怀恩结婚的日子。
姜晨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十岁那年,谢家夫妇忽萌领养她的念头。彼时十六岁的谢家大少爷谢怀恩却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成为自己的妹妹一事颇为抵触,只是拗不过谢氏夫妇想要弥补没有女儿的遗憾,最终由谢氏管家领养了她。
但谢氏夫妇对内依然把她当女儿般宠爱。
就这样,姜晨随管家爸爸姓姜,在谢氏的悉心照料下,她的日子过得顺遂安宁。
谢氏锦衣玉食地供养她,她也安心做个乖巧孩子。对于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小姜晨,自然知道为人儿女要迎合长辈的期待,她因此选择了乖巧和沉默。
也因此,她不招谢怀恩的喜欢。用大少爷的话来说,他喜欢天真烂漫的女孩,寡言少语又是非亲生的妹妹,他着实喜爱不起来。
姜晨倒也不在意这个便宜哥哥的想法,两人相安无事地在同一屋檐下各自安好了两年。
但世事变化叫人琢磨不清,谢氏主要靠码头营生过活,业务扩张免不得惹到了地头蛇河北段家,两相纠缠的时候谢氏夫妇出了意外,医院也回天乏术。从此谢氏的重担就落到了刚刚成年的谢怀恩身上,他一面背负着和段氏的血海深仇,一面要扛起谢氏员工白八十口的生计问题。
在这艰难的时期,一直悉心照顾她的管家爸爸也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临走前,爸爸交代她说:“晨晨,我希望你能和大少爷相互依靠。你们彼此扶持,才能生存下去,希望你们能变成彼此唯一的依靠。”
姜晨泪眼婆娑地答应了管家爸爸,这个世间最疼爱她的人也不在了。
往昔的纨绔大少遭逢巨变,一夜之间成熟,十年间一步一个脚印地引领谢氏扩张版图,业务从码头,物流仓库发展到地产经营,商业版图遍布南北方。
她和谢怀恩之间的关系也在这十年间发生了质的变化,从一开始的相看两厌到相靠相偎,她陪着谢怀恩走过了最艰难的十年。
后来,不知何时,这份陪伴变了质,他们彼此相知相许。
谢怀恩单膝跪地,温柔地对她说:“晨晨,嫁给我好吗?”
她还记那天,玉兰微醺,微风吹过,海棠花的种子四处纷飞,微光照射在眼前的男子,那一双眼眸,仿佛藏着无尽的星辰。他就那样静静地跪立着。
她鬼使神差的说出了我愿意三个字。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回忆结束,如同一场大梦初醒。
船舱外突然传来了绑匪的声音,她警惕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大哥,谢家那边还没来人呢,你看要不要......”
“再等等看,鱼还没上钩,怎么能丢弃鱼饵呢。”
夜晚的游艇被呼啸的海风吹得直摇晃,海面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海风簌簌的狂啸声。
姜晨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马丁靴,头发被猛的提上来,她的瞳孔放大,眼前出现了一张可怖的人皮面具。
“姜小姐,可还认得我?”
只见绑匪缓缓摘下面具,一头乌黑的短发微微有些凌乱,高挺的鼻梁,线条硬朗,左耳上戴着一颗黑曜石耳钉,闪烁在微光下。
他,正是谢氏的强劲敌手 —— 段氏集团的大少爷段嘉逸。
在见到段嘉逸之前,姜晨心中暗想,或许她有可能策反这群绑匪,寻得一线生机。
可是在见到段嘉逸的那一刻,姜晨心中那一丝侥幸就如同肥皂泡儿似的破灭了。
A市前两大top帮派血拼,犹如生死搏杀,你死我活,今日恐怕难以善终。
谢怀恩已经是华夏国首富,自从成年后接过家族的担子,在A市这个虎狼窝里起了家,垄断了整个华北的船运和地产物流业务,原本和段氏就有血海深仇,随着谢怀恩的势力往北扩张,原本盘踞在此段氏家族生存空间商业利益受到挤压,新仇加旧恨,两家也算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段氏就是那群被拍撒的沙子。
然而,今晚是段氏反攻的日子。
水面上传来快艇发动机的轰隆声,姜晨知道,是谢怀恩来了。
“谢大少好久不见,不知道近来可好啊,再来晚些,您的小娇妻可要受些苦头了” 段嘉逸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随意摆动,黑色的短发在夜晚的海风中飞舞,语气颇为不羁。
今晚他自认为胜券在握了。
谢怀恩无甚表情,但是握紧的拳头出卖了他,道:“我的未婚妻在哪里,你放她走,我放弃北津保渝的地皮,你可以在那里修建港口。”
“哈哈哈哈哈,谢大少不会以为我大费周章的请你过来只是为了保渝15亿的地皮吧?” 段嘉逸有些好笑道。
谢淮恩抿紧了嘴唇。
段嘉逸静静地看着对手的挣扎,这些年在和谢氏的对抗中,他们段家没少吃瘪,今晚终于可以扳回一局!
“秦山以北为界,我要你和你谢氏的人退出北津保渝市,三十年内不得踏足秦山以北的码头和地皮生意,以后见到我段氏的你谢怀恩都给我绕道走。” 段嘉逸单刀直入,轻快的说出了交换条件,大局为重,谈好条件好回家交差,他不想过多地戏耍对方。
寂静,死一般地寂静,只有海浪拍打船只的声音。
殊地,谢怀恩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他似乎放弃了挣扎,他笑了。
他放声大肆地笑了,“哈哈哈哈。”
段嘉逸不悦,提醒道:“你的妹妹,未婚妻还在我的手上。”
“段少为什么认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辛苦经营的谢氏江山,她也不过是我父亲和母亲一时心软行善积德收养的一个孤女罢了,能为谢氏牺牲也算是还了这些年我们的养育之恩。你的手中只有这一个砝码就敢拿来和我谈条件,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我不相信谢大少如此薄情。” 段嘉逸皱眉。
谢怀恩不按常理出牌让他有些慌乱。谢氏大婚本就疏于防备,唯一且最亲近的人被绑架了,谢怀恩关心则乱,今天是他段嘉逸反攻的好日子,他派出了家族三分之二的战力去伏击谢氏主力,放火烧了他们的货物和仓库,届时带着自己的未婚妻退守到南边是谢怀恩的最佳出路。
若是上面的人追究起来,他们自然准备好了几个替罪羊去顶罪。
谢怀恩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转身背对着桅杆,看着深夜静谧的海,如同他此刻深邃的眼神,段嘉逸看不清他的表情。
谢怀恩只是淡淡的说:“是我没用,找不到晨晨救不了她,晨晨怕疼,还望段少给她个痛快,至于,北津保渝的段家,今晚以后就会消失在这个华夏了。”
段嘉逸震惊,心头一紧。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少爷!谢怀恩突袭了我们所有的码头和仓库,不仅我们派去捣毁谢氏的兄弟们失去了联系,咱们大本营,也没…没能守住!”
电话从手中滑落,段嘉逸阴鸷地看向谢怀恩。
安静的甲板上针落可闻,他没想到,原以为今晚是段氏反攻的开始,却成就了谢怀恩的绝杀。
谢怀恩好整以暇的看向他。
段嘉逸气急。
“好,好啊,好一个冷情冷性的谢怀恩,我真是小看你了,为了谢氏帝国千秋外代,竟然连唯一的亲人都可以放弃。但一个人的宝座高处不胜寒,我倒要看看你谢少能在这个位置待多久。”说罢,愤怒的举起抢口,扣动扳机。
谢怀恩见势闪躲,跃上栏杆跳进了海里,登上了早已等候多时前来接应的小船。
段嘉逸跑上前去,只见本应该渺无人烟的公海海面上竟是亮起了星星点点,灯光刺眼,他不住地抬手。
原来,游艇四周也不知不觉已遍布埋伏。
谢怀恩的手下已经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片海域,此起彼伏的海浪声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段嘉逸心惊,结果已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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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内,姜晨透过那一方小小的监视器听到了甲板上发生的一切。
看压她的小弟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了分寸,自顾自地仓皇出逃了,留下她一人在此地。
谢怀恩就这样离开了,他留下的人用子弹射穿了船舱,无数的火器被丢向游艇。船体渐渐下沉,船上的人即使没有被火烧死,也得在冰冷的海水中安息。
段嘉逸匆忙跑进了船舱,很快来到了姜晨的身后,手中紧握着一把小刀,动作利落地帮她割开了手上那紧紧束缚着的绳结,说道:“姜晨,我段嘉逸向你郑重发出邀约,邀请你和我一起联手对付谢怀恩。你在谢氏多年,那些背地里见不得光的不法勾当,谢氏定然做了不少,而你必定知晓其中许多隐秘之事吧?”
他在试探。
“借你的电话一用,可以吗,此间事了,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她简明了当地说。
段嘉逸递出了自己的电话,他同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今天本该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却要亲眼见到她破碎,他于心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电话拨通。
“哥哥,是我。”
“晨晨,你还活着?!你在哪?” 电话那头喜极而泣。
姜晨没有理会谢怀恩的问题,只是径直问道:“哥哥是我在这个世间最爱的人,那我对于哥哥是否同样重要呢?”
“当然,你是我重要的妹妹。”
此时,电话那头突然传出了不熟悉的女声“晨晨,不要怨恨怀恩,怀恩也是被逼无奈,河北段家虎视眈眈,如果不斩草除根,势必会卷土重来。你哥和我这些年的筹谋都白费了。”
“你是谁?什么时候轮到你和我哥筹谋了。”
“晨晨,我是何娇言,你忘了我吗?孤儿院住在你隔壁的娇言姐姐。”
“你怎么会…”和谢怀恩在一起。
“嗯,该怎样解释呢,我曾经救过怀恩,而12年前,谢氏夫妇本来要领养的小女孩是我,却阴差阳错带走了你,你过上了富裕大小姐的生活。而我…被一对外国夫妇收养,他们对我非打即骂,直到两年前你哥哥找到了我。”
她一直知道谢怀恩在寻找着某人,不想却是跟她有关。谢怀恩的书房就挂着“谢卿卓然映日月,怀德报恩意悠长”的书法字样,据说他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她一直以为这是上一辈的恩情,但没有想到此人对他竟是如此重要。十年的亲情抵不过小时候陌生人的恩情,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能让他念念不忘。
谢怀恩若是个念旧的人,如今也不会致她于险境。
何娇言继续说道:“你或许知道怀恩一直在寻找他的救命恩人,而我们之间的信物就是你手上的木手串。如果不是你偷偷拿走了我们用来相认的信物,我们两人之间的命运也不会如此倒转。或许,到了今天,你该把从我这里偷走的命运还给我了。”
姜晨心下震动。
深吸一口气,她解释道:“我没拿过她的任何东西。”
电话那头的谢怀恩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认为这只是小女孩做错了事情,害怕承认的辩词而已,他说:“我们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呵,”姜晨咬了咬嘴唇,心底泛起层层酸涩。所以她只是一个赝品。
可是十年的朝夕与共,是一句错认就可以抵消的情谊吗。直到今天,此时此刻,她才明白,是她的一厢情愿。
此时,电话那头又传来了何娇言对谢怀恩的说话声:“怀恩,我们要顾全大局,今天晚上的大动静一定会引起官方和媒体的注意,我们只有有所牺牲,才能转化被动的局面。如果姜晨全须全尾的回来,一定会引起怀疑!”
姜晨只觉得可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氏掌门人痛失所爱,一怒之下血洗段家帮,她们才能占据舆论高地,所以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她。
姜晨丢掉了电话。
想到这十二年来和谢怀恩的点点滴滴,她向来自以为坚冰似的心忽然啪的一声,碎成了一地渣渣,再也捡不回来了。她好恨,好恨他,她不能哭,一定不能哭……
原来,她还是会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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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暗自神伤,段嘉逸皱眉,忍不住地说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挡箭牌,看似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其实是白月光替身,这种狗血小说情节竟也能够让我碰上。”
原本沉浸于伤感之中的姜晨,骤然抬起头来,段嘉逸那不合时宜的调侃话语,瞬间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这简直太气人了,好吗?
“段少爷有心看戏,不如担心自己。我可从未料到,看起来狠辣的帮派接班人能被我哥这种半路出具的良家少爷打得落花流水全军覆没,满心指望着靠绑架女人扳回一局,结果一败涂地,日后都要夹着尾巴做人,还有心嘲笑我这个挡箭牌。”
“再者说,段少爷似乎全然不懂怜香惜玉。女孩子落泪的时候,男人理应绅士地递上纸巾,或是默默地陪伴在侧。可您呢,自己这大半辈子都活得稀里糊涂,还有闲心来挖苦我,莫不是太过清闲了?也难怪会输得这般凄惨,落得个倾家荡产的结局。”
一时间,他竟无言以对,只是狠狠地瞪了她许久,才满心不甘地说道:“咱俩……半斤八两!”
多说无益,他随即大步流星地向前迈去,企图一把抓住姜晨的胳膊。
姜晨则敏捷地向后退了两步,跃坐在窗沿边,身体向后倾倒,似乎只要段嘉逸再敢上前一步,她就能跳船。
下了水,段少可捞不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