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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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微雨,春意盎然,喜鹊啼鸣唤醒了落林村。

    “哎呦——臭小子,可算是找找你了!”

    苍白发丝满脸褶皱的老大爷拄着拐棍一瘸一拐找到了躺在槐树下的安霖,气喘吁吁地扶着槐树半天缓不过来。

    安霖身着藏青色的宽衫,下身土黄色的裤裙,腰间挂着一枚用红绳编织的铜钱。

    眉目顾盼生辉,皮肤皙白不似男子,樱桃红唇常被人调侃是个兔儿爷。

    见熟人来访,安霖翻身跃下,矫健的身子惊得喜鹊扑闪翅膀恨不得将那常常打扰它们的人类小子一股脑扇走。

    只听那熟人语气焦灼:

    “村口来了几个壮汉,模样瞅着不像是附近村子的人,他们张口就是要找你娘和你,这会儿子怕是已经到了你家门口喽!”

    “你赶紧回去,别让你娘吃亏。”

    安霖心神一晃,站稳脚步慌忙将嘴里叼着的狗尾草一口吐到地上,举止随时粗俗可却无法掩饰与生俱来的儒雅气质。

    离去前,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着报信的张大爷挥了挥手,“谢了,张大爷,回头帮你割猪草。”

    老大爷看着安霖的背影,感叹着到底是孤儿寡母,这孩子也太瘦了些。

    想到突然出现在村里的安家母女,叹了口气转头去寻村长。

    好歹是落林村的人,若是当真有那不长眼的欺负孤儿寡母,村里的庄家汉子也不是好惹的。

    安霖素日喜欢在槐树下,听着喜鹊叫声,嗅着雨后泥土的芳香,远望重峦叠嶂的青山。

    为此她甚至不惜跑到距离家较远的小山头,可如今她却后悔了。

    再快点,再快点!

    一路上,安霖忐忑不安,焦灼的内心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安霖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恰好与几个大汉擦肩而过。若是她稍微细心一些,就会发现出现在村里的大汉内衫穿的是朝廷的官服。

    推开栅栏门,茅草混着泥土搭建的屋门大开,入眼的便是上了年头的家具。

    缺了个腿的木桌前坐着一位梳着妇女头髻的女子,走进屋内唯有眼前女子的啜泣声,安霖的母亲月娘正抱着一卷黄色的卷轴捂着胸口哭泣。

    木桌上放着些肉食以及上好的织锦。

    月娘巴掌大的鹅蛋脸,摇摇欲坠的身子如弱柳扶风,纵是哭泣也只是低声啜泣不失礼节。

    粗布织成的麻衣也遮挡不住她的美貌,若是配上锦衣玉食定不输给京中尊贵的世家姑娘。

    安霖伸出手小心翼翼拿着绣有梅花竹叶的帕子替月娘擦拭眼泪。

    “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娘用葱白的手指骨节轻轻顶着鼻尖,啜泣着语不成句:

    “娘...带你离开,不能让你去...那地方,不能...不能把你带走...”

    月娘被安霖扶到床上,床榻山只有半旧的绣有青山翠竹的棉被,是村里大娘看不过眼送给二人的。

    安霖知道情绪激动的母亲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她将屋内半熄的柴火点燃,虽说是初春,可到了夜里若是没有火光难免手脚冰凉。

    随后走到四敞大开的屋门前,刚要落上锁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了过会儿还要去找村长商量事情,于是将门闩半锁。

    而月娘在早些年因着旧病落下了怕凉的病根,一些重活也干不了,安霖还小的时候,多亏了落林村的好心大娘们。

    不然光是劈柴一事就足够难倒当时身体虚弱的月娘。

    月娘看着身材纤细的安霖忙碌的身影不禁泪流满面。

    霖儿她还那么小,又无血亲相助,若真当被那些人带走岂不是生死难料,这不是生生要将她的心挖出来嘛!

    不能等那些人找过来了,她必须带着霖儿离开。

    “霖儿,我们离开这里!”

    安霖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满是不解:“去哪?”

    “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安霖面露难色,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财了,原先母亲的首饰当了不少钱,但母女二人多次搬家已经耗费了大半。

    她原本是打算过些日子到镇上找找活儿,继续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常事。

    村长也答应帮她推荐,可……

    “再搬家又有什么意义,我们都已经躲到了这里还是被找到了!”

    安霖无法忍受被瞒在鼓里,日夜担惊受怕。

    她继续说道:“母亲让我女扮男装,我应了。可母亲却不告诉我理由,就连我们究竟在躲什么人,仇家是谁母亲都不曾透漏半分。”

    顿了顿,安霖看了看母亲的脸色狠下心说道:

    “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东奔西跑,日夜担心自己的女子身份曝光。与其这样遮遮掩掩,倒不如……”

    “你给我住嘴!”

    月娘反应过来厉声呵斥着。

    随后像是猛然惊醒,冲到窗户旁探出头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偷听这才瘫软了身子。

    安霖连忙上前接住母亲,却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月娘饱含眼泪,撕心揭底哭诉道: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若非生了你,若非你是个女儿身,我也不至于隐姓埋名过着村妇般的生活!”

    安霖也恼了,甩了甩宽大的藏青色袖子,衣服贴身暖和是月娘花了整整一个月才绣好的,可此刻这件饱含母爱的衣衫让她难以忍受。

    她以为月娘一直都在怨恨着自己,怨恨自己是个女孩。

    她撇过头,半红的眼圈就像是天边的红霞,嘶哑着嗓音道:

    “娘既然如此厌恶我,又何必生我,生了我嫌弃我女儿身,又何必不直接将我溺死。历年死去的女婴也不差我一个。”

    月娘的泪珠挂在脸上,夕阳的余晖照在她颤抖着的身子,一股抑郁之情涌上心头,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夜风悄悄透过窗户的缝隙挤了进来,瑟瑟的凉风让残留在地面上的血迹更显悲凉。

    月娘的心就像是浸到冰窟里,瘫软在地上半合眼睑,像是下一秒就要离去。

    安霖说完话也后悔了,她总是敏感多疑,以至于多次出口伤人,伤得往往是自己最亲的人。

    她转过身想要道歉,却看到月娘嘴角的血渍,距离她不过半尺之地上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娘!”

    安霖慌了神想要用袖子擦拭,被月娘推到一旁。

    “莫要脏了你。”

    安霖被这话一刺,胸口像是被刀子笔直戳下痛的撕心裂肺,她跪下哭求道:

    “我听你的,孩儿听你的话。我们这就走,娘想去哪我们就搬去哪儿,娘别恼了我!别…别轻贱了自己…”

    月娘将带着血的帕子扔到地上,用尽全力抱住泣不成声的安霖。

    她怎么会真的恼了霖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霖儿呀!

    “娘也有错,不该一直瞒着你。你大了,也许也是时候将你的身世告诉你了!”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许久后,安霖扶着母亲坐到床边,将半旧的被褥折成豆腐块让她靠着。

    月娘接过茶水,干涩粗糙的口感虽早已习惯,但她偶尔也会回想起闺中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你是皇子…准确来说是皇女才对。今日到访的人是皇帝派来接你入宫的。”

    随着月娘的娓娓道来,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也浮出水面。

    “圣上初登基时雄心壮志意图整顿前朝后宫,可后宫太后把持难以施展,前朝又以世家门阀为核心结党营私。就连皇帝宠幸谁都要被监视着。

    皇帝逐渐从青年步入壮年,可膝下却无子嗣。

    皇帝原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可有位世家不忍朝堂如此混乱,透漏出世家门阀联合后宫不准皇帝留下子嗣。”

    安霖听到这儿有些糊涂了,若是不满皇帝那便扶持太子不是更好,为何……

    像是看穿了安霖的困惑一样,月娘继续道:

    “毕竟自古父子连心,世家也知道他们的存在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世家担心此事便决心让宗室子弟替代皇帝,只可惜被看穿后皇帝杀了所有的宗室,包括太后…”

    如此血腥的画面紧紧是言语就足够令人心惊胆战,安霖被皇帝的行径吓得不轻,脑海里不自觉勾勒皇帝凶残的模样。

    说完月娘咳嗦了几声,安霖连忙倒水为其捶背。

    月娘看了看她,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别怕!”

    “皇帝杀尽宗室的行径一定程度上也震慑了世家,一时间前朝后宫风平浪静。直到皇帝不满膝下无子,开始计划寻一名女子孕育子嗣,而此女便是我。”

    “在皇帝秘密接我入宫后我顺利怀孕。可惜好景不长消息透漏,数不尽的刺客涌入宫中,皇帝为保子嗣安全便将我送出宫,意图混入民间以待将来重返皇宫。可惜,接送的人出了岔子……”

    安霖扶了扶吃惊到忘记合隆的嘴巴,急迫地想要知道后续:“之后呢?”

    月娘神色逐渐迷离,像是透过安霖的话看到了当年的惊心动魄:

    “我被拐子拐卖,卖到外地,也因此躲过了世家门阀的追杀,我从拐子口中得知京城第二日死了个怀孕的女子,模样与我有几分相似。

    后来拐子被官府的人抓住,我也因此改头换面有了别的身份…”

    言毕,即使月娘不说安霖也能猜到后续。

    原以为所生为皇子,不成想成了女儿身。

    皇子可为皇帝所用,可皇女却连弃子都算不上,甚至还有可能被世家门阀利用。

    当真是造化弄人,一场分娩让多少人的期盼成空,又让多少人如愿……

    安霖跪地扶手,满眼皆是敬佩以及感激:“母亲多年辛苦了!”

    月娘说完已然泪流满面,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已然过去,可今日才知她所有的行径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幸好当初诞下霖儿乃是在破庙无人知晓霖儿的真实身份。

    “今日便动身离开,不能让那些人发现你的身份实为女子。

    若为男子尚且有一丝活路,皇帝也会暗中相护,若为女子都不用世家动手,皇帝便先会杀了你的!”

    安霖听完身世自是明白真相大白会带来什么后果,当今之计唯有逃离。

    不等月娘吩咐,安霖连忙将家中值钱物件一扫而空,又备了路上用的干粮和水。

    只待天黑便动身离开。

    安霖收拾完后,回头看见母亲坐直身子,目光直视前方神色呆滞。

    此刻安霖的心头像是被一根弦紧紧拉着,像是有难以预料的灾难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