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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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言之几乎是晕头转向的,被她半哄半骗地推出了书房。

    她画画用到的工作台、画笔画布,甚至用旧了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电子屏,都整齐地摆放在原位,但姜糖一合上门,锁了门,径直走向了书柜。

    深红实木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满满当当地填充着各类厚重书籍,间或摆了些绿植、瓷器、雕塑之类的装饰物。她怕看漏,手指压在书柜上,一个小柜子一个小柜子地慢慢看过去。

    直至找遍每一格小柜子都没见着任何钥匙饰品,姜糖麻木了一般,瘫坐在转椅上。

    害怕、急切的心情盖过了感冒带来的头晕。她歇了一会儿,转向书桌。

    电脑旁放着两个相框,摆的两张相片一张是顾言之一家人的合照,一张是她与顾言之的双人合照。姜糖愤愤然地把相框都翻转过来,不死心地去翻书桌两旁的抽屉。除了一叠又一叠的文件和笔记本,依然一无所获。

    顾言之该不会是扔掉了吧?她一个激灵,冒出这样的想法。她送他的时候难道没说过那钥匙对她很重要吗?就算是单看设计,也能看出它与众不同之处吧?

    那把钥匙,上半部分是一个长着翅膀,并且穿着粉色上衣和白色舞裙的小芭蕾舞女,下半部分小舞女笔直的双腿被改成了钥匙齿轮,灵活地镶嵌在八音盒上,是可以取下来的。按动侧面的开关,拧一拧钥匙,就能启动八音盒,让舞女随着音乐旋转起来。

    姜糖在努力回想的过程中,不无失望地发现,它看上去,确实仅仅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八音盒。

    姜糖觉得自己像是迷途羔羊一样,弱小,无助,但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恨意。她揉着发昏的脑袋,在书房里乱窜,已经顾不上最开始“别弄乱东西让他发现了”的念头了,哪管顾言之的东西是不是被自己翻的一团糟。

    他扔了它。

    一阵寒颤从脊骨处向四肢蔓延,姜糖控制不住地往最坏的方向揣测,顾言之扔了那个八音盒。

    她气得要命,把书桌和书柜上的东西丢得乱七八糟还不能解气,匆促间便冲出书房,想去找顾言之理论。

    刚过了走廊,正待转弯下楼,没压下速度,一脚踩空。

    靠本能反应迅速扒住栏杆,将将抓住了一个稳固点,姜糖才没一骨碌滚下去。只不过人用一种半躺下的姿势摔在二楼楼梯上,腿也崴了。

    “咚”的那一下栽倒声,在姜糖听来,还不是太重,或许能证实她近来的减肥计划略有成效。大脑从极短暂的空白与惊吓中回过神后,右脚脚踝的疼痛就迫不及待地传及神经。她两手撑着地,试了两次都疼得站不起来。脑子也痛清醒了,前一秒还着急下楼的心情刹时就被疼没了。

    紧跟着便是一场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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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喊着疼,脚上的拖鞋刚被顾言之脱去,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是在被顾言之打横抱起后,才得以看见肿起来的右脚。几分钟不到就肿成这样,痛感又极其强烈,偏顾言之每一步都跨得那么大,便是没碰着她的腿也叫姜糖觉得难受。她眼泪汪汪的,哭诉道:“你别走这么快,我痛死了!”

    “不要你抱我!一会儿你晕倒了我还要再摔一次!”

    姜糖这么一喊,顾言之怕自己真的再来一次晕倒,他往胸前颠了颠姜糖,将她抱得更近,步子慢下来,“不会摔着你。”

    等被放在蓬松绵软的床垫上,右脚抬高垫了好几个枕头在脚下,姜糖还呜呜地抽泣。

    她又气又疼,顾言之亦然,他甚至以为她想跑——不然为什么那么着急?

    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以至于现在还不太能回过神,将她抱起来时下意识地想将人抱去画室:可以从外面上锁的画室,也许他需要一把锁,才能缓解心中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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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治扭伤的药物备得很足,顾言之刚给姜糖调整好背垫,脱下袜子,还在检查红肿的情况,贺兰就带着冰袋和膏药赶过来了。

    他把膏药丢到一边,只拿上冰敷袋按在姜糖脚上。听得她又倒吸了一口冷气,顾言之转头问贺兰,“叫医生了吗?”

    贺兰帮着在弄冰敷,答道:“小鱼打电话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她安慰姜糖,“夫人忍一忍,医生很快就到,我让小鱼把大少爷做的甜品给您端来试试?”

    小鱼是一直跟着贺兰做事的一个年轻女孩儿,姜糖记得她年纪比自己还小两岁。

    没等到姜糖回应,顾言之先出声拒绝,“不用。贺姨,你拿几份你做好的甜点上来吧,再去催一下陈柏川。”

    贺兰应着“好”,把房间留给他们两人,下楼去了。

    被冰敷着,姜糖的疼痛缓解了些,但不肯跟顾言之说话。他问了一两遍“还痛不痛”得不到回答,按着冰袋不敢乱动。

    姜糖把脸偏到一边不理他,他还是对着她后脑勺,解释:“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太着急,布丁和椰蓉卷都撒地上了。你吃点别的,我过会儿再重做。”

    他绑好冰袋,系在她脚踝,又从床尾走到床头,把她盖在脸上的软枕拿开,温声哄,“还痛得厉害吗?”

    姜糖闭着眼,泪都流到下巴了。她不听他的问话,自己觉得委屈得要命。凭什么顾言之扔掉她的钥匙?

    冰敷的感觉也很不好受,她觉得脚踝红肿处又痛、又辣、又冰。

    顾言之给她揩泪,拇指滑过她下眼睑时,姜糖猛一眨眼,“你刚握了我的脚!脏死了!”

    她还是哭,眼睛是红的,下嘴唇也被牙齿咬红。他不过看了一眼,心念一动,本是去擦泪的手改作轻轻掐住她下巴,俯首就吻了上去,含住了她轻微细小的呜咽。她张着的嘴正好方便了他,顾言之连舌头都一并喂到她嘴里,吸吮搅动着。

    姜糖真有那么几秒钟忘了疼,注意力被迫都集中在了这个来得过于突然的吻上。她连连用手捶在他背上,等他停下来时,姜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还是哭,眼睛与嘴唇都更加红了,还多了一层新的亮晶晶的水泽。

    “你是不是有病啊,顾言之?!”

    “还痛吗?”他把从靠垫上往下溜了一截的姜糖抱回原处,拉过一旁的小毯子搭在她身上,趁势再亲了一下她的嘴角,“糖糖,你就叫我‘阿言’好不好?我想听。”

    “不。”她拒绝得干脆,“你想怎么样,我就要怎么样吗?”

    神情改变后,连带着含了泪光的丹凤眼也从楚楚可怜转为狡黠,她说,“我高兴什么时候叫就什么时候叫。”

    顾言之笑,“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一点呢?”

    “你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好不好?”他十足十地好说话,在轻薄软和的毛毯底下勾着她的手指打转,温情满满。

    没能噎住顾言之,倒被他表白了一番。

    “我要杀了你”。她气急了,骂出这么一句。

    顾言之握住她的手,答了一个“好”字。

    姜糖半天噎了半天。她把手从毯子下拿出来点了点下巴,眼睛还泛着红,却带着一种故作无辜的恶毒,用刚哭过的声音反问,“那我要把阮黎推进海里,可以吗?”

    轮到顾言之被她问愣住。

    他表情愈加严肃,但好像很快地思考出了什么结果。姜糖抢在他回答之前先开口了,“我瞎说的……这种事也太丧心病狂了。”她脸上的泪痕已被擦干净,挥挥手低声说道:“我瞎说的。”

    “可以。”

    姜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可以。如果只推我不能够让你解气的话。”顾言之重复一遍。

    “阮黎……她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做错过什么。”他把她的手抓到掌心握住,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你坚持的话,可以。”

    “你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吗?”姜糖用手指戳在太阳穴上,在上面按了一按,“我为什么要推阮黎?杀人是犯法的好吗?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不会的。”顾言之摇头,理所当然地指出,“她有牧明远,不会出事的,她自己也会游泳了。”

    不痛不痒的发泄出气可以,但底线是不能真正伤害到她。姜糖在明白顾言之意思的同时,忽地就感到一丝好笑。所以在顾言之心里,阮黎何其无辜,而她就是平白迁怒无辜者的恶人。顾言之,真能叫她难堪。

    “哦。”姜糖垂着头,轻揉着眼睛,想了想才继续向下说。“是啊,除了你,还有牧明远。你们都不会让她出事的。”

    不是的。阮黎出不出事,跟他有什么关系?顾言之耻于在她面前暴露出如今自己卑鄙不堪的一面,但他的真实想法就是这么卑鄙、可怕:他才不要管别人怎么样,只要能将姜糖留在身边,怎么样都可以。

    “牧远明”。

    姜糖重复了一遍。

    她着重将这三个字念得缓慢,还停下来抬头朝顾言之笑了一笑,有一股怀念的味道,“他们的感情还是那么好,是不是?”

    任谁也能听她对牧明远这个人的“不一般”。顾言之蹙了蹙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姜糖盯着脚上的冰袋,可有可无的口气。

    她又忽然改口:“我以前还挺喜欢牧明远的。”

    这是真的。她原初想攻略的人物就是最先出场的“牧远明”。这是她的习惯,她玩游戏、看小说追剧,都最喜欢出场的第一个人。只不过后来游戏里新增了“顾言之”这个角色,“牧远明”这条线就被她掰成了友情线。

    姜糖低下头,笑着屈指数起牧远明的优点来,“他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能力很强,家世也很好。”

    她说得轻巧,好像全然忘了疼痛,兴致盎然地问:“你知道高中的时候他们就互相暗恋吗?他和阮黎。一个篮球队队长,一个理科学霸。全校女生有一半都暗恋他,阮黎……”

    顾言之的脸色已是一变再变,出声打断她,“你跟他们同校?你高中也暗恋他?”

    见姜糖好似在回忆高中,或许还会顺带记起牧远明的少年风采,顾言之酸得在心里直冒泡,“我高中也很受女生喜欢。”他踢掉鞋子,爬上床,半跪着把姜糖上半身捞到怀里抱住,“如果我们同校,你就不会暗恋他了。”

    说着,低头又要吻她。“我都不知道你以前跟他们同一个高中,”顾言之轻啄了一下她的眼角,一点儿也不掩盖吃醋的心思,“他有那么好吗?你那时候很喜欢他?”

    这样一来,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她最初对阮黎的欣赏当中就流露着朦胧的不喜……竟然、是为了牧远明吗?是因为她那时会偶尔想起高中时无疾而终的暗恋吗,会想起牧远明吗?

    明知那个时候,他与姜糖还没什么关系,但顾言之就抓心挠肺地不舒服。这嫉妒简直来得奇怪又无理,一坛连真假都不明了的陈年老醋,偏他自个儿还迫不及待地大口灌进喉咙,委屈得不行,“家里有我高中时候的照片,除了打篮球的,还有弹钢琴的。”

    他把那句最重要的“翻出来照片给她看”含在嘴边不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姜糖,执意要等她说一句“想看”。

    姜糖像条鱼似的从顾言之臂膀里滑出来,与他对视,问:“你真的爱上我了呀,顾言之?”

    顾言之才答了句“是”,敲门声就响起来。姜糖涌起一股死里逃生的庆幸,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姜糖已经扬声让门外的人进来了,顾言之却安安稳稳地单手搭着她肩膀,斜靠在床头上,任她推动不得。

    “我爱姜糖。”

    他亲着她头发,深情缠绵地说爱她。还非要让她有所回应地重复说着,一点不避及来人,连音量都未减半分,举止亲密得让望见了来人是贺兰的姜糖浑身都臊起来。

    趁着贺兰进了主卧,但还看不见床上情形,姜糖拿手肘怼到他胸口上,用眼神示意顾言之。

    他朝走廊的屏风柜处望一眼。贺兰就在拐角。

    姜糖一贯在长辈面前当惯了“乖孩子”,安分懂事又守礼,以往被贺兰看见与他稍有亲密动作,她就羞惭得不行。顾言之心疼她从小少了父母照顾才养成这样的性子,也就舍不得在此时多么“刁难”她,只得趴在她耳边哄,“你不叫我,我怎么知道你是想让我起来?”

    姜糖于是咬牙切齿地叫他名字,“顾言之!”还是三个字,顾言之并不满意。但见姜糖脸通红一片,他便也不去再逗她,赶在贺兰能看见之前,腿一抬,换成挨着床边坐下的姿势。

    一通胡闹下来,姜糖还是在准备坐起吃饭时才又一次记起脚踝的伤处。被忽略了半天的疼痛,一经记起就又开始折磨人了。连摆在小桌子上端到她面前的甜点,也止不住姜糖眼里再度涌起的水雾。

    贺兰哄着、劝着给她介绍不同的口味,姜糖舀了两勺子就推说不想吃。她因为注意到了脚上的伤,就忍不住要时时去看上两眼。

    顾言之就看着她埋头吃一口蛋糕,再抬一下头瞅瞅脚上冰袋。

    蔫了吧唧的模样,顾言之瞧着也不好受。

    “陈柏川还没到?”他问贺兰。

    贺兰也心急,“也该到了,我下去再看看。”

    不待她转身,就有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从半敞开的卧室门口传来。声音都显得匆忙,先是小鱼进到房间里,朝内说了声“陈少爷来了”,陈柏川一进门反而快她几步,很快转个弯就走到跟前了。

    他瞥了一眼顾言之和姜糖两人,“你们两真行啊,今天不是这个出事,明天就是那个出事。”

    说话间,已经半蹲下来握住了姜糖的右脚脚腕检查。

    顾言之在旁补充,“扭到的位置跟上次一样。冷敷有一会儿了,之前用的喷雾她有一点过敏反应,我就只冰敷着,没敢涂其他药。”

    他说“上次”,其实都已经隔了好几年了,姜糖有些诧异他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陈柏川移开冰袋在肿块处轻压了压,姜糖的呼痛声与他“感觉如何”的询问一同响起。床上吃饭的小桌被贺兰撤走了,看的心焦不已的顾言之索性又坐上床,让姜糖斜靠在自己肩膀上,说着话打散她全集中在脚上的注意力。

    他伸手碰了碰姜糖的左脸,冷不丁地说,“有双下巴了。”

    陈柏川正捏着她的脚检查,姜糖原本疼得直喘气,听闻他这么一句,喘气都不会了,一下子光顾着去反驳他,“你才有双下巴!”她把顾言之的手一巴掌拍下去,自己摸到下巴上。

    事实上,她确实有一点肉长在了下巴上,但姜糖使劲儿往下低着脑袋才摸得到,绝不是顾言之说的双下巴。她长胖也从来不显在脸上,姜糖愤然地瞪他。

    顾言之从善如流地认错,“没有,我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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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糖的脚看起起来肿得严重,但实际上并没有伤到骨头。陈柏川的意思是不用再叫医生过来了,问题不大,注意少走动就行。因此从医院来的车,还没开到西城居,就又返程了。

    而他本人,也不是从医院过来的。从顾家打过来的电话,必然会通知到他。陈柏川那会儿正开着车在,半道就过来了。

    顾言之一直等到他给姜糖敷完止痛药,才放松下来,低头亲了亲姜糖的头顶,哄:“好啦,现在还痛不痛?”

    姜糖脸上的泪痕也被他用纸巾仔细擦干净,她还在吸鼻子,眼睛也肿成了两个大核桃。加上时不时地又要咳几声,简直可怜到要让人心碎的程度——在顾言之看来。

    他投向她的视线,黏稠得几乎拉丝。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除了姜糖的情绪,万事不管。

    陈柏川本想关心一下他昨天晕倒的事,却实在看不下。他还有约,见这边没什么大事,留下话说改天等姜糖好了再聚,便立刻就要走。走之前,倒得了顾言之一个眼神,算是感谢他连着往这儿跑两天。

    房间里彻底只剩下顾言之和姜糖两个。

    “糖宝,还很痛吗?”

    他一只腿半跪在床上,拂开她散在肩边和因被泪沾湿而贴在脸上的长发,凑拢过去,用额头碰了碰姜糖的脸颊。

    “要不要睡一会儿?等要吃晚饭了我再叫你起床,好吗?”

    床头柜上的小盒子里放了许多发绳,顾言之抓了一个出来,并不是很娴熟却很快速地把她的头发拢到脑袋的最上方,扎成一团揪揪。

    这让姜糖心情变好了一点。她喜欢睡觉的时候把头发扎在一起,讨厌它们睡着睡着就糊到自己脸上。

    “嗯。”姜糖哼了声,稍微抬脚,滑到了床上躺好。

    顾言之调好了暖气,给她掖好被子,又问:“那要我在这里陪你吗?”

    “不要。”

    “要不要拿糖果枕或者把那只兔子过来跟你一块儿睡?”

    “要。我自己有,在我床上。”

    姜糖这次回西城居,行李中带了一个用来晚上抱着睡的小玩偶,也是一只长绒毛的垂耳兔。

    顾言之走下楼,进到她睡的那间客房,果不其然在床上找到了。

    跟她过去抱着睡的那只兔子一模一样。

    顾言之抓起兔子快步返回,却在路过旁边客房时停下。

    反正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不能交换一下呢?这只兔子说不定已经被她抱了三年,也该轮到别人了吧?

    他把姜糖口中她自己有的兔子玩偶,换成了他床上的那只,这也是她之前抱惯了的。顾言之笃定她不会分出差别,因此十分干脆利落地把从她房里拿来的玩偶盖进了自己的被子里,然后嫉妒地看着陪伴了自己近三年的玩偶被姜糖拖进被窝、抱在怀里。

    “那我关上窗帘就走,睡个好觉。醒了就可以吃我做的蛋糕了。”

    而在做蛋糕之前,顾言之想,他需要去一趟书房。

    要在她之前,找到她想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