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玄商在医馆后院的竹筛上发现片沾血的鳞甲。青黑色甲片隐在当归与川芎之间，边缘锯齿泛着幽绿，正是那夜白虎面具人弯刀上镶嵌的毒鳞。
药杵捣碎草药的声响忽近忽远，玄商望着檐角垂落的冰凌，忽然记起少年消散前那句"去温泉池底"。掌心的银铃印自那夜后便灼痛难忍，唯有浸在井水中稍得缓解。
子时三刻，玄商背着药篓踏入后山。月光将雪地照得惨白，怀中的银铃突然发出蜂鸣。他循着声响来到温泉畔，却见池面结着薄冰，氤氲的雾气凝成霜花悬在竹枝间。
"喀嚓——"
冰层裂开的脆响惊起夜枭。玄商看着池水自中心开始沸腾，蒸腾的热气中浮出青铜锁链的轮廓。他解下佩剑探入水中，剑尖触到池底的瞬间，腕间银铃印突然灼如烙铁。
剧痛催生的冷汗还未渗出，已被翻涌的雾气蒸干。玄商褪去外袍潜入池中，温热泉水包裹全身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如利刃刺入脑海——
红衣少年跪在血泊中，腕间银铃尽碎。玄商看见"自己"身着银色铠甲，心口插着淬毒的箭簇。少年颤抖的指尖抚过将死的将军，泪水混着血水滴在青铜虎符上。
"以吾魂为祭......换君轮回重生......"
诅咒声里，少年颈侧浮现竹节烙印。玄商突然看清那些银纹的真容——是无数细小的符咒首尾相连，如同镣铐锁住咽喉。当最后一道咒文成型，少年化作流萤消散，唯剩半枚玉佩坠入血潭。
"哗啦！"
玄商猛然浮出水面，攥着池底捞起的残玉剧烈喘息。掌心玉佩与怀中那枚完美契合，裂缝处渗出暗红血丝，竟与温泉水的硫磺味如出一辙。
"看来将军终于想起来了。"
带笑的声音自岸上传来。玄商转头望去，少年正赤足站在冰面上，月白中衣被血染透半边。这次他腕间银铃完好无损，只是颈侧咒文已蔓延至下颌。
"你究竟......"玄商嗓音嘶哑，分不清是水汽还是泪意模糊了视线。
少年踏着雾气走来，足下冰层绽开血色的莲："我是你第三世种下的因。"他俯身挑起玄商下颌，指尖比池水还要冰凉，"也是你第七世该还的债。
破晓时分，玄商在池边青石上醒来。少年蜷缩在他怀中沉睡，腕间银铃随呼吸轻颤。晨光穿透雾气，照见对方后背狰狞的伤——三道爪痕自左肩贯至腰际，翻卷的皮肉间可见森森白骨。
玄商想起昏迷前的画面：当他触碰池底祭坛的瞬间，三道黑影自岩缝窜出。利爪撕裂少年后背时，飞溅的血珠在半空凝成符咒，将妖兽钉死在青铜锁链上。
"看够了么？"
少年不知何时睁开眼，指尖抚过玄商心口的朱砂印。那些咒文比昨夜又长半寸，如同荆棘缠绕心脏："再有七日，当咒文成环，你就会记起所有轮回。"
玄商抓住他欲抽离的手："包括你的名字？"
少年眼底流光微滞，腕间银铃突然发出刺耳鸣响。玄商感觉有热流自相触的肌肤涌入，眼前的竹海竟在晨光中扭曲成战场——他看见自己握着长□□穿少年胸膛，对方却在笑，唇间溢出的血染红了银甲。
"青冥......"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时，少年瞳孔骤缩。玄商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落手背，低头看见对方腕间银铃正在渗血。
"你不该想起。"青冥扯断银铃掷入温泉，水面顿时沸腾如熔岩，"名字是最短的咒。"
池底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玄商看见青铜锁链上浮现血色咒文，与青冥颈侧的烙印如出一辙。当最后一道锁链断裂时，整座温泉开始震颤，岩壁上剥落的碎石露出隐藏的浮雕。
那是幅古老的祭祀图：青衣巫祝被钉在青铜柱上，九道锁链穿透骨肉。柱下跪着银甲将军，手中长剑贯入巫祝心口，剑柄处赫然刻着玄商玉佩上的云雷纹。
"现在明白为何是劫数了？"青冥抚过岩壁上的将军浮雕，"你每一世都会杀我一次。"他扯开衣襟，心口处碗大的伤疤正在渗血，"最狠那世用的是浸过鸩毒的匕首。"
玄商按住突突作痛的太阳穴，零散记忆如毒蛇啃噬神经。他看见不同装扮的"自己"将利器刺入青冥身体，而少年始终带着解脱般的微笑。
"为何不逃？"
青冥突然将他推入池中。玄商坠入水底的刹那，看见岩缝中伸出无数白骨手臂。那些骸骨皆着银甲，心口插着相同的佩剑。最深处的白骨掌中握着玉珏，与他怀中的残玉完美契合。
"因为要等你攒够七世杀孽......"青冥的声音自水面传来，"才能破这永生咒。
玄商带着残玉回到医馆时，老者正在煎制新药。浓稠的药汁泛着诡异的蓝，沸腾的气泡中浮出人脸轮廓。他不动声色地将残玉浸入药汤，玉身突然发出凄厉尖啸。
"公子这是何意？"老者佝偻的背挺直了三分。
玄商拔出佩剑挑开药罐，底下露出刻着符咒的青铜炉："锁魂阵配离殒草，好手段。"剑尖抵住老者咽喉，"守墓人何时开始害人了？"
老者低笑出声，苍老面容如蜡油般融化。玄商看着他蜕变成青年模样，腕间竹节纹泛着青光："从将军第七次擅动封印开始。"他弹开剑尖，露出颈间与青冥相似的咒文，"山灵本该在百年前魂归天地。"
月光忽然被阴云遮蔽。玄商听见后山传来虎啸，怀中的残玉开始发烫。守墓人点燃蛇形灯，幽绿火光中浮现出温泉祭坛的虚影——青铜柱上的锁链尽数断裂，青冥被钉在柱顶，白虎面具人正将弯刀刺入他心口。
"那是他的命劫。"守墓人吹熄灯焰，"将军若插手，咒文会即刻绞碎他的神魂。"
玄商冲出医馆时，山道已覆满薄霜。怀中的残玉灼得皮肉焦黑，他却恍然未觉。温泉方向升起的血雾凝成曼陀罗，每片花瓣都映着青冥破碎的身影。
祭坛前，白虎面具人正在吟诵咒文。玄商看见青冥心口的血顺着青铜柱流淌，在祭坛上绘出巨大的符阵。当最后一道血线闭合时，夜空陡然降下雷暴。
"住手！"玄商掷出佩剑，剑身却被雷光劈成碎片。
青冥闻声抬头，沾血的唇弯成新月："傻子。"他用口型说道，"快走啊。"
雷柱轰然劈落。玄商扑向祭坛的瞬间，腕间银铃印爆发强光。时空仿佛凝滞，他看见青冥眼底流转的千年光阴——无数个自己在雷光中灰飞烟灭，而青冥始终被锁在青铜柱上，一遍遍重复着魂飞魄散的轮回。
"以吾魂为祭......"
玄商突然念出记忆深处的咒语。祭坛上的血阵逆转流转，雷光倒灌入白虎面具人体内。在对方凄厉的哀嚎声中，他接住坠落的青冥，发现对方后背的爪痕正在自己身上同步浮现。
"这才是真正的共生咒。"青冥抚过他心口成环的朱砂印，"恭喜将军......"
未尽的话语化作轻笑。玄商看着怀中人化作流萤消散，唯有腕间银铃坠落雪地。铃舌上刻着新添的小字，被血浸得模糊不清：
"第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