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许如新才抱着孩子姗姗来迟。
打开家门，迎接她的是一片黑暗。
“诶？”她疑惑，“如清还没回来吗？”
张云跟在后面把灯打开，许如清蜷缩着的身影暴露在白炽光下。
强光照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扶着沙发晃悠悠站起来，长期一个姿势，供血不足让双腿发麻，她险些栽到茶几。
“小心呀。”许如新喊了声，将女儿放到垫子上，走过去扶她。
许如清摆摆手，慢慢等酥麻感恢复。
张云洗完手，边逗孩子边问她：“你在这呆着干嘛？也不开灯。”
许如清淡淡道：“累了，就在这睡一下。”
她想起什么，抬头对姐姐说：“下午楼上阿姨来借了袋奶，说是……焊接打眼了，要母乳来滴。”
许如新关切地问：“一袋够了吗？怎么不多给一点，反正毛毛喝不完。”
“够了。”
张云听着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怀念：“当年你爸也让打过眼，那眼睛通红，老是觉得眼里有沙子。问了人家老师傅才知道滴奶就行。正好如清刚出生，你别说，奶水往眼里一滴还真就好了。唉，你爸要是活着就好了，好歹让我们毛毛见见姥爷。”
听她说起爸爸，姐妹俩都有些沉默。也许是感受到了突然地低气压，毛毛哼哼叫了两声，吮吸着嘴唇。
“想喝奶了。”张云慈祥地看着孙女。
许如新吸了吸鼻子，从她手里接过孩子，带着淡淡鼻音说：“我来喂奶。”
张云点点头，到厨房做饭去。
许如清想去帮忙，被她拦下来说：“你不是累了吗？休息吧，东西收拾完了吗？明天怎么走？”
她点点头，“早上十点的飞机，王哲远来接我。”
“直接让你姐夫送你去不就行了？还让哲远多跑这一趟。”
许如清睫毛低垂，说：“他想跑就让他跑呗。”
“你这孩子。”张云拿手照她额头敲了下，恨铁不成钢道：“也就哲远惯着你，你还不对人家好一点。”
她嘟哝：“我哪里对他不好了？”
张云瞥她一眼：“你俩都谈这么多年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许如清刚张了张嘴，张云把话抢过来继续说：“工作忙，工作累，年纪小……你还有什么借口？又没让你俩现在就要孩子。”
许如清堵住耳朵，嚷了句：“不生孩子结婚和谈恋爱有什么区别？”说完不等她再说什么，转身迅速躲进客厅。
晚饭刚做好，姐夫回家了。他性格开朗能说会道，比家里两个女儿还讨张云欢心。
饭桌上的气氛活跃了许多，悲伤的往事被大家暂且搁置。
只是许如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她以工作为由告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刚坐定，桌上的手机振动两声，是王哲远的电话。
她接通喂了声，那头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清清，想我了吗？”
许如清轻笑一声，微妙地跳过了这个问题，只说：“明天就能见面了。”
他叹了口气：“可惜一见面就要分开了，舍不得啊，真想求求我们徐工，给小的匀出来一天空闲吧。”
许如清眼底涌上点点笑意：“明天五点来接我，我们一起吃过早饭再走。”
那头声音立刻雀跃起来：“真的？……还是算了吧，起这么早你休息不好。”
“没事。”她无所谓道：“在飞机上睡也一样。”
王哲远这才同意。
挂掉电话，许如清静静坐在窗边，眼里的笑意慢慢冷却。
清辉潋潋，如水波泼洒在桌沿，抬头望去，上弦月正发着朦胧的光，像是下午那团明亮尖锐的光。
她一只手搭在窗台，神色晦暗不明。
其他人已经入睡，她心里装着事，左右睡不着，索性拿出项目资料开始看，大有废寝忘食的气势。
深夜才放下书，头刚挨到枕头，耳边就响起了扰人的铃声。
她迷迷糊糊接听，话里透着浓浓的睡意，语气有些不耐烦：“……谁啊？”
“我。”王哲远应了声，“还没起？”
脑子瞬间清醒了，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声音放缓许多：“你到了？”
“到了，在门口。”
许如清说了句稍等，匆匆换好衣服，蹑手蹑脚给他开门。
其他人还在睡觉，两人不敢闹出什么动静。她让王哲远先到房间坐着，自己转身进了洗漱间。
等她身影消失在转角，王哲远动作迅速地解锁她的手机，将消息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可以的东西才小心翼翼地复原。
许如清回来的时候只见他在房里踱步，走路的时候身子略微向□□斜。
他身材高瘦挺拔，背薄肩宽，腰细腿长，手腕处的袖口上挽，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他骨架不大，从小就偏瘦，白衬衫穿着更显清逸，端庄矜贵，只是走起路来有些跛的脚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视线忍不住下移，许如清眼神暗了暗，为做完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愧疚。
她两步上前，手搭在他肩膀，轻柔地问：“现在去吃饭吗？”
王哲远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带，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先让我抱一下。”
许如清老老实实趴着，耳边响起他的话：“如清，等你这次回来咱们就结婚吧。”
她一怔，随即抬头，“怎么突然说这个？不是说好了30岁之前不结婚吗？”
王哲远欲言又止，触及她倔强的视线，只能暗自叹口气，苦笑道：“我随口一说，就是觉得舍不得你，这次一去就要大半年。”
“又不是不回来。”许如清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手机催促他去吃饭。
吃过午饭也就七点钟，两人窝在车上亲昵了一会儿，才朝机场赶去。
薛燕早到了，见到两人赶紧起身挥手。
许如清快步上前，问：“资料都带齐了吗？”
薛燕先笑着向王哲远问了声好，再转头笑嘻嘻冲许如清说：“姐，放心吧，全都带齐了，保准没有差错。”
许如清点点头，从包里翻出资料开始看，时不时跟她说些什么。王哲远站在旁边，早已习惯了她视工作如命的作态。
薛燕倒是时不时分心看一眼旁边的英俊的男人。
从她进大桥院的第一天，就听说过这个男人的传闻。
听说他和许如清青梅竹马，两人大学时就在一起了，他家里有些背景，所以许如清才能在设计院平步青云。
就因为这些传言，她对许如清是有偏见的，知道自己被分给她也好大不乐意，再加上从象牙塔出入社会有许多不适应，她在心里愈发讨厌这个人。
在学校，主责就是学习，但进了设计院，每天的任务就变成了画图。
没人会反复耐心教你如何去做，往往是许如清教她一遍，剩下的让她自己摸索。给她一张图，告诉她该画什么，但不说为什么这么画，如此机械地运作下去，再次拿到同样的图纸之后也会画了，但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画。
什么都是自己干，终日混混沌沌，眼前一片灰暗，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终于有一天忍不住，翻着《规范》哭了起来。
等到泪眼婆娑抬起头，就见许如清站在她面前，冷静地看着她。
她抽噎两下，心口憋着气本不想理她，但还是为了两斗米折腰，擦了擦眼泪站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对、对不起许工，我、我……”
她结巴两声，又低头不说话。
许如清沉静的声音传来：“不会的为什么不问？”
她错愕地抬头。
“我不是你的老师，没有责任事无巨细地手把手教你，没人要时刻关注你的进度、照顾你的情绪。”
她被说得有些羞赫，嘴唇嗫嚅，吭不出声。
许如清看着她煞白的脸，缓了语气道：“哪里存在困难？”
薛燕鼓足勇气指了指图纸，许如清凑近给她讲了起来。
也是这天后，她才逐渐脱离闲言碎语来认识许如清。
她做事认真，专业能力极强，一进来就跟着完成了两个大项目，能吃苦，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外面跑却毫无怨言。
她低调内敛，遇到问题又绝不退缩，与人交往毫无架子，不会因为她是新人就瞧不起她。
之前有一次跟着应酬，在座的两个小姑娘都被灌酒，是许如清站起来替她们挡掉的，晚上还会贴心地发消息问她们是否安全到家。
薛燕对许如清的印象彻底改观，时不时拿着自己不会的东西问她，一来一回两人渐渐熟悉，许如清也会给她复盘案例。
实习期结束后，她如愿留在了设计院，成为许如清的助理。
相处时间渐多，对她这个神秘的男朋友多少有点了解。
他长得帅，家里有钱，对许如清好到没话说，院里总有人传这两人谈了这么久还没有个结果是因为王哲远不想娶她。
薛燕却觉得问题大概在许如清这里。
她八卦地问过，许如清只笑笑，说现阶段想以事业为重。
果然是工作狂魔啊，她在心里感叹。
一忙起来便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机场广播响起的时候，她才恍惚地抬起头，惊讶道：“这么快就要登机了。”
许如清慢悠悠收起手里的东西，余光撇到旁边人身上，他还在注视着她，目光柔和深情。
一瞬间的窒息和烦躁涌上心头，她将几页纸塞进档案袋，压抑住情绪转过头，轻声说：“好了，我们先走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王哲远还是看着她，如雾般的眼里闪着委屈：“不亲我一下吗？”
许如清看了眼薛燕，见她笑着转过头，便在他脸颊蜻蜓点水般亲了下，身子还没回正，便被他重新拉近，嘴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
“一路顺风。”他贴着她耳边说。
许如清笑了声，捏了下他的掌心，转身挥了挥手。
等上了飞机坐定，薛燕才羡慕地说：“姐，你和王哥的感情真好。”
许如清的笑僵硬了一秒，随后云淡风轻道：“这么多年了，没感情都能培养出感情来了。”
薛燕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只说：“也是，但是感情能培养出来，爱情可培养不出来。”
许如清睫毛颤了颤，转头望向窗外，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