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新抬进门的三姨太，听闻是个留洋归来的女学生。
下人们聚在一处，都打听这位是怎么进的江府。
要说江家，那是上京有名的富贵人家，谁不想把女儿嫁进去，也不知她是用的什么办法，攀上的江家二爷。
江家二爷是二房的，人长得不错，用时下时髦的话讲，是个有风度的人。他的夫人，是陈爷的胞妹，在上京也算是有手段的。
二姨太是法国人，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
再说三姨太，虽说留过洋，但出身不大好，听说她父亲做的事情不光彩，上不来台面。
连带着下人们也给她脸色看，进了新房，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江家三少爷嗤笑，“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他噔噔噔上了三楼，进了拐角最里头，把门板拍的震天响。
敲了许久，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半张脸，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一双杏眼没有光彩，冷嗖嗖的。
江家三少爷可是金尊玉贵的长大的，哪儿叫人这么对待过，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们江家才不……”
一句话没说完，换了个闭门羹。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连尾音儿都透着不耐烦和恼怒。
下人上来劝，“三爷，二爷看着该不高兴了。您今日的课业还没修完呐，洋先生等您半个时辰了。”
江家三爷江慎，虽没出过国，得益于有个开明的哥哥，二爷为了他的教育不落人后，用了大力气请来的先生，就为他能比旁人走的远些。
生在富贵人家，江慎哪能没有公子哥儿的毛病。今天去这个舞厅，明天去那个赌坊，人不大，身边莺莺燕燕倒是多。
为着这事儿，二爷头疼的厉害，拿着家法不知道揍了他多少回，就是不长记性。
江慎才不在乎这个，洋先生那里，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才敷衍半个时辰。
听着下人这么说，江慎恨恨拍了把门板，“告诉我哥去，有你好果子吃。”
他下楼去，往左边拐，开门是个占了半面墙的书柜，旁边放一把梯子，江家二爷江淮正在取书，闻声转头看，就见江慎包着一包泪，呜咽的喊，“哥~”
尾音儿带着弯儿，嗓音听着都有些腻。
江淮搁下书，下梯子往桌边走，吧嗒一声点烟，“让你去上课，怎么还不走。”
江家二爷平日里瞧着温文尔雅，手段不是一般的狠辣，商会的人见了都要抖三抖。
江慎也知道哥哥是个什么脾性，收了心思，乖乖站好，连声音都弱下去，“哥，我不想去。”
江淮一支烟没抽完，在烟灰缸里捻灭，垂下眉眼的时候像沉默不语的狮子，金丝框的眼镜都遮不住里面的锐利，“听话，江家人少，我就你这一个弟弟，我死了，都得交给你。你不学，以后吃亏的是你。”
江慎抿唇，左手掐着胳膊，“哥，你都有嫂子和爱丽丝了，怎么还要娶别人。”
他这话回的驴唇不对马嘴，江淮听的直皱眉，“我有我的考量，不该管的别管。”
江慎这回才是真的红了眼，一言不发的出门，关门的时候咔哒一声，响的不能再响。
江淮瞧着门捏眉脚，这个弟弟让他惯坏了，干什么都只凭心意，也不管旁人怎么样。
近些年他身体越来越不好，如果江慎再混蛋些，这日子往后还指不定怎么过呢。他从小不知道人间疾苦，流落街头也不知道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嫁进来的那个姑娘留洋回来，学的西医，他这病，也能指着她些。
人人都说江家富可敌国，是这上京城的人上人，只有江淮知道，这不是什么荣耀，于他们家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二爷，西洋馆的的勒先生来了。”
仆人站门外敲门问，隔着几重木头，听着有些不真切。
江淮整好衣服，迈步去开门。
这些年，生意不好做，什么都要防着些，特别是那些洋人，动不动就要收个几万几十万，江家家大业大也遭不住。
适逢乱世，这些人从中敛财不是一天两天，但路被赌起来，江家也走不通。
这位的勒先生，是江淮早些年认识的，人不算贪财，只是办事有些拖沓。
江淮脸上笑嘻嘻，心里到底是不满意的，但他是个体面的人，为了不要紧的事情伤情面，划不来的。
仆人等在楼下，江淮一边下楼一边摩挲怀表，这是父亲的旧物，这些年思考的时候，总要摸着才安心。
“我的朋友，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的勒是个胖乎乎的秃顶的金发男人，西洋人典型的长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虽然中年发福，也不难看出来年轻时的风采。
他穿着一件洗的发旧的灰色风衣，迎着江淮给他一个熊抱。
东方人和西方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感情的表达方式。
江淮是个守旧的人，表达情感也是含蓄的，但人家的礼仪也不好就这样拒绝，就着姿势虚抱他，“许久不见了，我过得很好，你呢？听说最近去了很多地方。”
的勒放开他，眉飞色舞，“去了个神奇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都是绿茵，还有漂亮的舞者。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们下次可以一起去。”
江淮一向讨厌那些地方，浅笑着推脱了，“这次运输的一批货物出了些问题，还要劳驾你了。”
的勒和他坐下来，捏着青花茶杯，浅尝一口，“这是好茶啊。我这回来就是为江先生解决问题的，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的规矩，我也不好空着手去求人。”
这是第一回，的勒这么明着开口。
江淮这不是第一次同他合作，知道他不是个鲁莽的人，这一回，能不能过得顺遂，还是未知数。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这茶是雨前龙井，从前是给贵族的，如果你想喝，等那一船货物回来，我送你一些。”
谈事情总要有饵才行，今天的茶也不是给他白喝的。
的勒眯着眼享受，好半天没说话，放下茶杯时吐出一口气，“那我先谢谢江先生了。这茶具的釉色真是好看，船舶司的法尔克先生最是夏欢这个。”
生意经生意经，没有眼色那也是白搭，江淮立刻知道了，“那我最近就去拜会一趟。”
送走的勒的时候，楼上的门儿开了，圆脸的姑娘站在门口，身上的婚纱还没换，白白嫩嫩的，衬她的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