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冷的像冬日冻住的湖面，除了呼啸而过的汽车尾气留下一点痕迹，眼前就看不清一点跳动的身影。
公交车站台的座位留着常年的印记，带着粗糙的伤痕，暗淡无光，又在冬日让人冻得瑟瑟发抖。
冬景中，有人安静的当着一尊雕像。
一身素净毛绒绒的大衣，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前，厚实的素色围巾遮住她半边脸，头上还戴了顶适配的白色帽子。
终于等到迟到已久的公交车，刷了卡走进后座靠窗坐下，一如往常的寂静。
一双平静又清澈的眼睛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景象从简单的石瓦躺椅，变成沥青马路上奔逐着的车流，直到，又安静下来，停在一座高耸坚硬的大厦边上。
栀子下了车，迎面的冷风吹得她浑身发颤，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暖宝宝于是被握得更紧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柔顺的眉间一皱，毅然伸出手在空气中甩了甩。
暖宝宝发热提供的余温顿时就烟消云散，只留下那只小巧又冷凝的手，维持着一贯麻木的寒凉体温，迈步踏入了大厦。
在大厅和前台打过电话，栀子上到了十一楼，拐角走进一间空旷的小房间内，老老实实坐着等人。
说好谈上这部戏的经纪人此刻迟迟未到，她一路上都没有掏出来的手机此刻发出闷响，看着窗外高楼发呆的栀子半响才将手机掏出来，一如她本人一样素净的页面，点进去也就是清清明明的几个字。
栀子看了一眼，回复了个好的，随即将准备了许久的手重新塞进了口袋里，毫无留恋的起身离开了。
她走到楼梯门口才想起坐电梯要刷卡，她停了一下，转过身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当然有她也不想开口。
她按下了按键，电梯停在了她这一层，她走进去，爱去哪去哪吧。
但显然栀子这个倒霉蛋的运气总是一如既往的差。
因为在她看到电梯上行的标识，就已经死心了。
电梯停在十八层。
电梯门打开，栀子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可能的危险，下意识退到电梯角落。
外面传来喧闹的动静，冲进来一个发丝像是被扯过的，妆面都被擦花了的正在大哭的姑娘。
她脸上都充斥着愤怒的神情，根本不在乎电梯里有没有人，转过头，对着外头发了一句狠话。
“你们喜欢白幼瘦的姑娘干脆去找网红啊，招募的时候不说要求，现在耍人好玩嘛，还大导演呢！我看谁还在这呆谁倒霉。”
她说着把助理往电梯里一扯，就按了关门键不计后果。
那助理一副决绝样，本来也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她看到了角落里呆若木鸡的栀子，显然又不想在外人面前透露过多，利落刷了一楼，刷完扯着那姑娘的衣服还是悲痛了一声：“我的大小姐啊，你这是干什么呀，那种人得罪了你在这圈子里可怎么混啊。”
大小姐心态好，显然调整过来，借着手上素面巾对着电梯里的镜子专心地擦着脸上的痕迹。
“那怕什么，要我在这我还不呆了呢，回家继承家业算了，反正照样能见到我偶像。”
大小姐对着镜子一扫视，这才注意到角落里努力把自己蜷缩靠边的栀子。
栀子坦言，自己真的只是想蹭个电梯。
她也只是想安安分分。
偏偏，耳边经纪人那番话还言犹在耳。
“你这都穿的什么？大黑短袖宽松卫裤，本来就不高，这下好了，被人看到你不会以为你是艺人，干脆以为你是工作人员算了，就一个白的优势还给自己丢了？以后全部都换了，换成白的，白大衣、白口罩、白裙子，最好素净一点，跟个小白花似的多好，现在网上不最流行这个。”
“还有，你那头发给我梳顺一点，坐姿也要端正，最好能一眼抓住人眼球懂不懂？”
于是，此刻原本因为工作出门的栀子就是人家口中刚刚吐槽过的白幼瘦审美，此刻只想逃离的栀子后悔没带个口罩。
因为此时她有点尴尬得不知所措。
大小姐看了她一眼，反正也不混了，当即就开口道：“怎么，你也来试戏的？”
栀子当即利落摆手，小心翼翼回复：“没有没有，我去其他层，忘记要刷电梯卡了，蹭个电梯。”
那大小姐似乎相信了，“哦”了一声，但还是耐不住愤怒吐槽了一句：“要去也别去那破烂剧组，没钱还抠门，要说素颜来早说啊，到门口给人强制卸妆，搞什么啊。”
直到电梯终于到达一楼，栀子舒了一口气才跟在人后面走出了电梯。
刚刚被屏蔽在电梯里的短信终于顺着手机发过来，栀子只是准备敷衍地看一眼这位爽约的经纪人又准备发些什么。
然后她愣了一下。
经纪人：也不能让你白去，十八层有个名导的戏在招人，你去试试吧，我都打听过的，他们来者不拒，你这种十八线都有机会。
栀子握着手机的手差点发抖把手机扔出去，抬眼看着走远的大小姐，她闭眼准备当作没看到准备将手机塞进口袋里。
反正一个大导演，也选不上她，去不去结果都一样的。
还没锁屏的聊天页面又弹出另一则消息。
经纪人：陈以安这边也快搞得差不多了，你先去试镜，我们回去顺便把你带到地铁站去，免得让人看到我们公司的艺人天天坐公交。
环顾四周，着实无处可去，就是想混，也没地方落脚。
栀子停在半路的身影一顿，调整了一下呼吸，转身一脸歉意的告知前台让她帮忙刷一个十八层。
她终于还是第二次到了十八层。
这一次，没有人撞上来了，推门而出，一群素面朝天的姑娘们忙着捯饬自己刚刚卸妆被弄乱的发型，不过此刻没有刚刚的喧闹，一个个都很安静的排着队。
她顺着长队望过去，看到最前面排在一个门前，看来一时间还轮不到她。
站在最末尾，她还是突然感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逐渐多了起来。
栀子突然愈发觉得自己这件白不溜秋，又不保暖的聚酯纤维大衣碍眼了。
不过还好大家都在专心致志搞造型，没人搭理她。
最前面那间房里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长得很端正，挂个工作人员的牌子，一脸歉意站在众人面前：“不好意思啊，耽误各位时间里，但各位得到的小道消息确实有误，我们的要求一开始就是素颜试镜。”
“刚才是我们工作人员没有处理好，很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
虽有不满，但各位显然不想闹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刚刚那位大小姐殷实的底气，也就背地里哼了一声。
栀子终于从站改坐，坐到了最后头，有些人去厕所换衣服去了。
“那个，很抱歉啊，明天我们在南巷还有一场试镜，是导演新剧的女二号，到时候要求我们工作人员会发给各位公司的好吗？今天的角色的要求身高不要超过一米七，不要染过发，符合的我们继续排队，不附和我们下楼有人安排了热饮给各位，真的十分抱歉哈。”
那工作人员又说。
知道选不上没有结果了，不符合的人也就收拾东西走了，虽然被迫卸了妆这件事搞得很不好看，但显然很多人也就是听说了小道消息来这碰碰运气。
现在人都还没见到，又不符合要求，呆着也无济于事。
因为据大家乃至栀子经纪人得到的小道消息，今天来试镜的可是女一号。
但这么重要的角色就租了这么个小破楼的房间，一个一线女星也没看到，要求还找个白幼瘦，最后小道消息也被验伪了。
大家没必要浪费时间，也就利落的走了。
栀子想着等着进去之后当个面瘫就好了。
试镜完之后她再去厕所混一下，在跟经纪人发消息说时间晚了，估计也不会等她，反正她是不想和陈以安坐一辆车回去的。
她握着暖宝宝的暖和的手不自觉抚过手机边框，想着等会怎么答复。
直到她感觉好像被人叫了一声，不自觉抬头，才发现，前面已经没有人了。
啊？
刚刚那么多人全走了，就剩她一个了？
她还想着察言观色各位出来的表情，看看到时候如何反应能不挨骂也不耽误人家时间，最好是速战速决。
结果，她啥也没看到就到她了？
于是栀子麻木地扯下围巾，放下帽子，都没有管自己的头发是否被扯乱，她在那个男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强装镇定的走了进去。
跟着人的栀子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心跳声砰砰作响，犹在耳畔。
她看着那人很绅士拉开门，让她走进去，她表面上不显，迈步走了进去，一面对上少说二十多个工作人员坐成几排观察的视线，栀子愣住不敢出声。
这里的大多数幕后工作人员栀子并没有接触过，经纪人也并没有打点她该做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都不知道剧本是什么，试镜的是谁，但是刚刚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原因完全在于，旁边那几位抱怨的女演员显然也不知道这是部什么剧。
但她们能毫不顾忌过来试镜，纯属是因为，传说试镜的导演是郭昇。
享誉国内外各大奖项的天才导演，声名鹊起，一个对栀子这样的小演员来说见一面都遥不可及的郭昇。
只是刚刚人们还打趣这是一个笑话，结果栀子一进来，竟然真的是他。
现在确实不用做任何解释了，网传郭昇确实在拍新电影。
一部少有的，各大名导都很少涉猎的领域，小说改编。
名导涉足这样的领域，再加上作者名气也高。
即使是不作了解，铺天盖地的热度和话题，到处都有迹可寻。
而栀子正巧看过这部小说。
但她现在毫无蒙对题目的喜悦，反而慌张无措，因为让一代名导在这等这么久，结果最后上台的是她这样的演员，她都良心不安，怕人不耐烦给她轰出去。
靠着椅背威严却丝毫不减的导演终于抬起了他严肃的面容。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因为栀子觉得自己没有眼花，原本低着头盯着他手底下那几摊纸的导演好像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怔愣住了。
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没人此刻说一下流程，但她自己显然也没有开口的勇气，于是乎只能尴尬的睁着眼睛目视前方。
正前方坐了两个人，虽然栀子因为喜欢抱着手机躺在床上，视力不如以前，但她也能看清刚刚不太对劲的导演正靠近身边那个人，似乎在私语些什么。
那人骨像流畅，眉毛很浓，眼尾微扬，长头发，看着像个搞艺术的。
不过这些都是栀子的第一印象，难免有些刻板，因为她鲜少见过这样特别的人，印象也总是来自于幼时看过的电视剧。
长头发男人本来只是想敷衍一下，点着头在桌面下回复着信息。
直至察觉到耳边浑厚的声音在发颤，他才偏过头看到导演本就疲惫的眼尾处湿红的泪痕。
他抬眼，凌厉锐利的眼神扫视过站在台上孤身一人的栀子，一下拍桌而起，发出“砰”的巨响。
栀子吓了一跳，虽然面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但脚步还是后撤了几步，她孤身一人，实在不是很有安全感。
她强装镇定，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总觉得当下的氛围有些怪异。
没人让她表演些什么，她什么都没干，眼睁睁看着工作人员从长发男那里得到回复，终于过来牵引栀子离开了。
走到门口，栀子逃离审视的视线时还有些庆幸，工作人员指引她到门口的名单上签个字，写上公司，姓名以及年龄。
栀子还以为这是正常流程，却看到这张空白的纸上还未写一个名字。
不过她向来自认倒霉，也不会以为自己多么幸运且特殊，想着可能这已经是签名的第二张纸了。
她一身轻松走出了房门，突然灵机一动，回头看着还好没有关上门离开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能帮我刷一下电梯吗？”
那人看着挺友善的，耐心回复道：“电梯卡在老大那里，我帮你去借一下。”
还好他走得很快，不然栀子就要下意识回复不用不用了。
她在电梯门口等了一会，电梯已经到了，但她还没敢进去，毕竟爽约也不太好。
有人突然站在她身边按了电梯按键，门打开，他问了一句：“去几楼？”
栀子下意识偏过头看向对方道谢：“啊，谢谢，我去一楼。”
然后看到了刚刚坐在中间的长发帅哥。
神态懒散，漫不经心，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看起来没把刚才的拍桌子放在身上。
栀子叹了口气，走进电梯又客气地给人道了个谢。
感叹自己真是个倒霉蛋。
男人站在电梯边上，电梯门关上，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减少。
俊朗的面容收起漫不经心的情绪，他站得挺拔，转身“啧”了一声，感叹自己怎么跟老头一样，动不动就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