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你跟着我做甚？”黎阳转身朝一个穿着肚兜，浑身脏兮兮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的小男孩笑道。
“饿。”小男孩指了指他背篓里的果子。
“你父母呢？”黎阳递给他一个果子，询问道。
“不知道。”小男孩接过果子，狼吞虎咽。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小男孩的眼神单纯清澈，写满了对人世间的好奇。
黎阳思索了片刻，朝他递出双手，说：“跟我走吗？”
小男孩丝毫没有犹豫，将小手搭了上去。
门派的人都知道掌门的捡了个漂亮的小妖怪，取名为黎朔，不仅长的招人稀罕，性格也十分讨喜。
“师兄，那小妖怪不愧为妖，师父和师姐们都围着他转，指不定用了什么妖术。”张极朝一旁认真练习剑术的蒋夏吐槽。
“妖和人都一样，你有这功夫说闲话，还不如多训练一会。”少年游刃有余的挥剑，起落，面不改色回答一旁的人。
“师兄眼里只有训练，真是无趣！”张极不满的抱怨了一句，转身离开剑场。
蒋夏何偿不这样想呢，师父已经将那小妖怪视作亲生儿子，好久都没指导过他的剑术和符咒了。他想，只要再出色一点，师父应该就会把注意力转回他的身上了。
带着这份动力，他加强了挥剑的力度。
一阵风吹过，剑场周围的一处小草丛剧烈的摇晃起来。
“谁在那？”蒋夏捏着一张符咒纸，大声询问。
“哎呦！”一个白衣少年从里面滚出来，滚了两圈后，刚好在蒋夏脚边停了下来。
“黎朔？你又来这里干嘛？”蒋夏认出脚边的人，语气并不是很有善意。
“哥哥，你饿吗？我给你送糕点。”小妖怪小心翼翼将衣襟内的荷包拿出来，解开，将一只做工精美的凤梨酥递给他。
“不用，你留着自己吃。”蒋夏没有接下。
“哥哥，那我能在这里吃吗？”小妖怪并不强求他收下，只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纵使蒋夏内心不允，但他也无法拒绝，“随便，别打扰我就行。”
“放心吧哥哥，我很乖的。”小妖怪得到许可，乖乖的坐到一旁的阶梯上，边吃凤梨酥边看他训练。
蒋夏忽地有点力不从心，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小妖怪的场景。
“小夏，过来，这是黎朔，以后就是你师弟了，你要保护好师弟啊。”黎阳摸了摸小蒋夏的头。
那时候年纪尚小的他并不认为这个漂亮的小孩日后会取代他在师父心里的位置，只是觉得好玩。
他伸出手捏了捏小妖怪的小肉脸，“你脸上的肉好多。”
“呜呜呜—好疼！”小妖怪皮肤娇嫩，承受不住蒋夏的力气。
“你怎么这么娇气，一点也不像男子汉。”蒋夏鼓起双颊，气哄哄的教训面前的小哭包。
“男子汉是什么？”小妖怪眨巴眨巴自己那双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师父，你捡了个小傻子回来。”蒋夏朝黎阳嘟囔了一句。
“哈哈哈，小夏，不可以这么说师弟。”黎阳摸摸他的脑袋，语气宠溺。
自那以后，小妖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他也自认并不讨厌这个跟屁虫。
小孩一天天长大，成了俊俏的少年，心思也不再单纯，旁人的言语像一把把锋利的箭，活生生把二人之间的纽带刺穿。
蒋夏意识到自己的师父不再把重心放在陪自己修行之上，更多的时间都用于陪那个粘人精玩耍。旁人都说，他的师父不喜欢他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全是那个小妖怪。
“哥哥，你累了吗，我去给你盛一瓢水。”
蒋夏回过神来，冷冷回应：“不用。”
“哥哥，你不休息一会儿吗？你都练了一整个下午了，师父在下界给我买了一些小玩意，要不要和我一起玩。”黎朔晃了晃他的手臂。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你就是来和我炫耀这个的？”
“不是啊，哥哥，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玩，你都好久没和我一起玩过了。”黎朔有些不知所措，慌乱的解释道。
“别找我玩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蒋夏甩开他的手。
“哥哥，你不和我做朋友了吗？”黎朔红着眼睛，朝面前的人发出委屈的质问。
“从一开始就不是。”蒋夏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剑场。
那天以后，黎朔的身影不再频繁的出现在他眼前，偶尔碰到，对方也会迅速躲开，远离他的视线。
这天他去取符咒纸的时候，小妖怪在院子里和师妹师姐一起玩皮筋，一见到他，就立马躲到秋千后面。
蒋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没有过多反应，因为一开始说出伤人的话的人本就是他。
“你老躲着你师兄干嘛？”一个师姐问黎朔。
“哥哥不想看到我，我不想让他因为我心烦。”
蒋夏术法高超，二人的话语均落入他耳中。他突然觉得自己那天有点过了，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件事不能怪黎朔，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想要师父的关注，认可，从师父把他从下界捡来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所追寻。
没错，他也是被捡来的孩子，所以他会妒忌黎朔，明明样样不如自己，可师父却愿意倾注更多的爱意给他。就连名字也是一样，他和师门大多弟子一样，都姓了蒋，可黎朔却能随师父姓。
十五岁的蒋夏不明白，所以他日日苦练，把自己泡在剑场，在整个中界，已然混的名声大噪。
“蒋师兄，师父找你。”
“好。”
蒋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了，他急匆匆的跑进掌门院，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
“师父，你找我？”少年的语气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小夏啊，一年一度的比武大赛又到了啊，为师看你勤学刻苦，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你意下如何？”黎阳眼神温柔，他看着眼前已然初具少年意气的蒋夏，闪过一丝愧疚，对于这个徒弟，他的确是疏忽了陪伴。
如果说捡小妖怪是他一时兴起，是怜爱，那么捡这孩子纯属是个意外，小孩长的黑且不讨喜，浑身伤口蜷缩在街角，路过的人置若罔闻。
黎阳本不打算管凡间下界的事儿，毕竟像这样的可怜孩子下界太多了，要管根本管不来，带走他只会坏了规矩。可偏偏小孩身上散发出一股极强的道气，是个修练的好苗子。
黎阳派大势渐去，比武也是中规中矩，其它门派的怪物新人层出不穷，黎阳派却迟迟没有出过一位能顶替黎阳的人。黎阳当下决定把这孩子带了回去，当成自己的接班人培养，蒋夏相当争气，十岁就在比武上崭露头角，为黎阳派掰回一局。
五年一过，少年的实力成长的更加恐怖，黎阳认为眼前人甚至能和自己过两招。但蒋夏不是讨喜的性子，话少，性子冷。黎阳更愿意花时间去陪阳光可爱的小孩子，就连亲生父母对孩子的爱都不一定是无私的，更何况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人。
“弟子受命。”蒋夏当然会答应了，如果这次比武他能夺下头牌，师父必当对他刮目相看，且说不定他就能获得师父的认可了。
黎阳又道：“你师姐告假还乡了，这次比武，小朔陪你一起，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应该会好些。”
蒋夏闻言，眸子带着睫毛微颤了两下，很快又压制住了那股莫名的情绪，说：“是。”
“黎阳，谁准你这么安排的？”黎朔伸出小拳头，狠狠的锤了一下面前的人。
跟小猫挠人似的，黎阳失笑，拍拍小妖怪的肩哄：“你不是一向喜欢你师兄吗？这会怎么不愿意了？”
“我怕我会叨扰到哥哥，你要不还是换个人陪他去吧。”黎朔想起蒋夏那句话，沮丧的回应。
小妖怪一失落，周围的花草就会跟着焉巴。
黎阳察觉到他的情绪，伸出大手摸摸了他松软的头发，说：“你师兄都答应了，你还担心什么？”
小妖怪黯淡下去的眼眸一下子泛起光芒，激动的说：“真的？我就知道哥哥不会真的不理我了。”周边的花草随着他的情绪，一下子茂盛起来。
两小孩之间的事，黎阳倒没兴趣过多关注，小妖怪能开心就好。黎朔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视作亲生儿子的存在。
几百万年过去，人妖之间的和平关系已经开始出现裂隙。这次让小妖怪跟去，其实更多是出于他的私心。
蒋夏一脸复杂的看着大包小包的黎朔，忍不住开口：“我们此行就五日，不是搬家。”
小妖怪朝他俏皮的眨眨眼，说：“我得照顾好你啊，你喜欢吃的，喜欢用的，一样也不可少。”
蒋夏闻言敛了敛眸子，内心有一丝颤动，他想不明白，自己那日都说出如此伤人的言语，为何眼前的人丝毫不生他的气。
他张开嘴唇：“不用那么麻烦，简单一点就好。”
黎朔对他这句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把包袱全都搬到了备好的马车上。收拾妥当，他小心翼翼地凑到蒋夏跟前，问他：“哥哥，那日我说错话让你不高兴了，对不起，你打我骂我都成，能不能别跟我绝交啊？”
对这一双晶莹剔透，还透着可怜巴巴的眸子，蒋夏一时语塞，反思那日确是自己的错，小妖怪只是想找他玩，他却过度解读了他的本意。
他伸出手摸了摸黎朔毛茸茸的脑袋，回答他：“是我言重了，你别放心上。”
小妖怪听了这句话，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前几日的隔阂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了，是他单方面与蒋夏的隔阂。
蒋夏自知对于小妖怪，他永远没法真正的狠心，只是那份妒忌总是刺的他五脏六腑痒痒的，所以他无法做到坦诚的面对黎朔，他这样阴暗的内心，根本配不上对方的真诚炙热。
小妖怪自认哥哥和他和好了之后，又开始缠着蒋夏。
“哥哥，你渴了吗？”
“哥哥，你累吗，我给你捶捶背。”
“哥哥，你饿了吗，我给你拿点糕点。”
“哥哥，你要洗脸吗，我帮你烧热水。”
……
蒋夏的忍耐心几乎要到极限了。
这天，蒋夏结束晚上的训练，回到马车上准备休息，旁边摆弄草编蚱蜢的小妖怪立马就贴了过来，问他：“哥哥，你看我编的好不好看？”
蒋夏累的紧，一巴掌糊到他脸上，不耐烦的出声：“自己玩会儿，我要闭目养神。”说罢，他靠着马车背闭上双眼，两手交叠在胸前。
黎朔只能自己把玩，不一会儿，他扭头瞅见一只野蚊子停在蒋夏挺拔的鼻梁上。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玩意，凑过去，准备拿手驱赶。
蒋夏睡觉不实，小时候要时刻提防他那个醉鬼父亲的毒打，所以养成了一有动静就会醒的习惯。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渐渐靠近自己。
睁开眼，小妖怪粉嘟嘟的脸落入他眼眶之中，眼睛圆而大，盯着人的时候有点像一只小猫，嘴唇丰满红润，他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两下。
“凑这么近干什么？”他的视线与黎朔的视线交叠。
“啊，你鼻子上有蚊子，我想着帮你弄掉，没想到把你吵醒了，对不起。”小妖怪缩回脑袋，语气饱含歉意。
看着他这副样子，蒋夏安慰道：“没事，我本来也没睡着。而且马上快到了，我是不该休息了。”
黎朔这才放下心，他掀开帘子，欣赏周围的风景。终于，二人在经历两日的长途跋涉后，抵达了比武举办点—武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