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街头小巷都弥漫着一种人心惶惶的热闹。
薛明按了按薛晴儿的手，“阿满，结束了今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薛晴儿袖中纤细的小臂上暗黑色的一条血脉已经通向了心脉，药石无医了，她施针也只能勉强着和阎王爷拉锯着自己的生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输。
她还是点点头，回握着薛明的手，轻声道：“好。”
薛明不是不知道苏燮的防备，他故意将太医叫到府中，借着给薛晴儿诊脉的理由，太医“顺便”确证了苏妍武功尽失，也算是给了苏燮一颗定心丸。
薛明已经把自己所有的软肋暴露无遗，却仍然拿不准苏燮到底信他几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和苏妍、李青交代完最后的事情，李青先一步离开了薛府去和梁王汇合，苏妍满眼都是他临走时的眼神。
突然苏妍感觉到全身无比的轻松，躲在薛府等长生节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悠然的日子，偶尔和薛晴儿学学施针，虽然更多的都是扎在李青身上，薛晴儿再笑着给她一根根拔回来。
不过李青总是要往来于归元军和朝堂之间，借着民间的医馆做掩护联络着各方。
每个人的笑容都不是纯粹的，都藏着一万分的愁容，但是每个人都选择视而不见，佯装着安然的样子。
“别急，我送个太平人间给你，让你可以策马江湖，潇洒从容不染纤尘。”
他本该是个悠然自在潇洒天下的青衣客，却因为自己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这股混乱的洪流。
苏妍换上了府上仆人的衣服，混在婢子之中，旁的婢子手上托着的是献给小皇帝的贺礼，而他手上托着锦盒之中装的是和薛晴儿一模一样的衣服。
人声鼎沸，宴酣歌舞。
都是做给世人看的热闹。
百官心怀鬼胎地盘算着打量着，估计着苏燮什么时候出来喊一嗓子让这个李姓江山寿终正寝。
漫长的祝词和百官朝拜环节结束了，小皇帝站在金陵的城楼上接受百姓的簇拥，然后跟个木偶一样沿着长长的台阶下城楼。
“有刺客！”
“保护皇上！”
人群中一声高喊，百官、百姓和官员家眷陷入一种不可描述的恐慌，兵器铠甲的碰撞、女人的尖叫、人群中的推搡和咒骂替换了原来的灯火锣鼓。
“相爷，快走！”
沈瑶和薛明护着苏燮匆匆顺着城楼偏侧的楼梯往下跑。
苏燮袖中沉甸甸地装着让位书和国玺。
薛明远远地看着远处掩藏在炊烟之中的烽火狼烟，梁王的军队已经快到了。
薛明惊呼一声，“不好了，阿满还在城楼上！”
苏燮看着外面混乱的仓皇，只轻笑一声负隅顽抗，他随意挥手，“老夫无事，你去寻人吧。”
薛明挣扎了片刻，他握住沈瑶的手，“沈大人，求您护好父亲！”
沈瑶礼数周全地点头，“我自会保护老师安全。”
薛明三两步冲上城楼，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之中的苏妍，他微微摇头示意时间还不到，苏妍混乱中又隐入人群。
“阿满，我来了，不怕。”
“有公子在，阿满什么都不怕。”
薛明拉着薛晴儿的手越过重重的护卫一同躲进了宫墙之内。
这看似高而危险的城墙就是最后的防线，最安全也最危险。
自古以来，城墙之外的动乱动辄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城墙之内又何尝不是饿殍千里、埋骨千万？
无人见到刺客的身影，渐渐众人回味过来是有人刻意制造恐慌。
小皇帝已经吓呆了躲在禁军身后。
正好百官已经跟着禁军进了宴厅，苏燮捏着手里的圣旨，脚步有点迫不及待却生生装得丝毫不慌张的样子。
突然一股妖冶的剑气穿越人群直抵苏燮后心而来。
“老师，小心！”
沈瑶抽出禁军手中的刀砍断了迎面而来的剑。
苏妍回身的间隙已经把断剑扔了出去，正中沈瑶心口，他捂着心口难以置信地盯着苏妍这个武功尽失的人，恶毒的眼神最终落在薛明身上。
被沈瑶砍断了剑，苏妍手臂已经震得发痛了，她痛苦地攥着手腕，嘴角已经溢出来血丝，她三两下卸去禁军的攻击，凭着仅剩的功力撑着虚浮的脚步混入了人群。
“阿瑶！”苏燮撑着沈瑶的身子，可是沈瑶眼睛还没来得及挣扎两下就没了气息。
人群中有官员看见了苏妍的身形，高喊了一声“薛夫人！”
薛明震惊地拉着薛晴儿的手，惊慌地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夫人。”
苏燮一手合上沈瑶的眼睛，眸底的杀意越来越浓，“苏妍！”
“来人！给我追，杀无赦！”
他已经不隐藏自己的雄心了，都已经到了临门一脚，他早就把自己当成这大晁的皇帝了，又何必虚张声势假装。
薛晴儿这一身衣服极尽华贵，金陵官妇颇爱这种配色，找起来大海捞针一样。
此时，薛明和薛晴儿正在苏燮虎视眈眈地审视下。
“父亲，苏妍行事我并不知，她竟然还准备了一套和阿满一样的服饰，我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嫁祸，若臣未能及时从城楼上寻回阿满，后果不堪设想，是臣的过失，臣愿意担责。”
“你担得起吗？”
苏燮的声音压抑着一种暴风雨来之前的压抑。
沈瑶的尸体就放置在宴厅最显眼的位置。
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种寻找刺客的恐慌，禁军一座一座宫室的搜查。
宴厅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薛明嘀嗒嘀嗒落冷汗的声音。
“梁王殿下已经打到宫门了！”
一名禁军模样的士兵冲进宴厅高喊，一瞬间拘束在宴厅之中的百官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水花。
苏燮当机立断抽出身侧的刀还未等士兵上前，挥刀斩了他的头颅。
一旁护卫的士兵像是得到了号令一样，纷纷抽出了刀对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
“看来真的等不了了！”
苏燮扔掉手里的刀，喷出来的血溅了他满袖。
他从袖中取出圣旨。
众人的目光都凝视在他的手上，尽管谁都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真的要到了这种谋朝篡位大逆不道的时刻，每一个人都屏住了一口气，脑子像冰糊住了一样，开始疯狂的而缓慢地思考自己到底给如何自处。
“刺客抓到了！”
禁军压着苏妍进入宴厅，苏妍手臂的筋脉已经全断了，踉跄着被推搡着跪倒苏燮面前。
“苏妍，你真的让我很失望，你是我的女儿，究竟老夫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让你如此憎恨？”苏燮仰头擦拭了一下眼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悲哀的父亲的苍凉。
苏妍仰着头呛了一口血，“呵，我跟你是私怨，天下人跟你是公愤，你不知道吧，当年顾大小姐生的是个儿子，不是女儿，我根本不是你女儿，被骗了这么多年，你也有今天啊！”
苏燮恨不得将她调笑的嘴脸撕碎，他随手从禁军手里抽了把刀，“我放过你一次，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就在他扬手落地的一瞬间，苏妍狠狠把薛晴儿给的针扎进了手掌，回光反照一样轻身跳起来回转躲过了，旋身抽出头上的发簪狠狠地冲苏燮扎过去。
一旁的禁军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的肩膀按碎了。
苏妍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气喘吁吁地瞪着苏燮，“你个谋朝篡位，杀妻杀亲的老贼，你不怕遭天谴吗？！”
“哼？天谴，我等着天谴！”苏燮俨然已经变成了魔鬼，他按着脖颈被苏妍划伤的血痕，不愿意再看苏妍一眼，扬手下令，禁军会意高高举起了屠刀。
被胁迫的百官已经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堂！
“不要！”
薛明冲上去抱住了禁军的手，空手接白刃，手上几可见骨。
他跪着重重地朝苏燮叩头，“求相爷让我亲手来吧，是我的疏忽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让……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苏燮没有阻止，他紧盯着薛明颤抖着拿起刀的手，看着他急不可待地向自己表示忠心。
薛明深吸了几口气，和苏妍狡黠的眼神对上了，苏妍那双蛇蝎的眼神笑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该结束了。”薛明心中默默地念道。
“啊！”就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薛明手上的时候，苏燮痛苦地扭曲着脸，他的后颈叉着一枚金簪！
薛晴儿，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医者竟然是最后的一环！
苏燮愤恨地捏着薛晴儿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把薛晴儿当成是薛明的软肋，却不想这根软肋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肺。
薛晴儿本能地去抓他的手，袖子顺着垂下来，长长的中毒印迹标志着这个人已经命不久矣。
薛明扬刀狠狠砍向苏燮的头颅。
咚
咚
咚
……
那是头颅坠地的声音，也是几乎停滞的心跳的声音。
薛明高喊道：“苏燮谋朝篡位，罪不容诛，臣等恭迎梁王归元！”
宴厅的大门一瞬间被推开，李劼一身铠甲戎装，踏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向最高的皇位。
薛明脱力地立着刀撑着身子，一手搂着薛晴儿颤抖的肩膀，捂着她被喷溅的鲜血染红的眼睛。
苏妍三两下挣开禁军的控制，跌跌撞撞寻了个柱子有气无力地倚靠着，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力气了。
李劼越过苏燮眼睛瞪得老高的头颅，从地上捡起滚落的国玺，动作轻柔地擦了擦上面的血迹，捧着国玺一步步走上了王位。
宴厅上，还有两股剑拔弩张的势力。
苏燮残余的同党知道自己一旦被诛伏就只有死路一条，拿出了拼死一搏的气势。
“新朝需要的是新的股肱之臣，而不是鲜血，今日一切，既往不咎。”
寂静的宴厅之中隐隐听到了刀剑落地的声音。
“吾皇万岁！”
百官开始拥护地叩拜。
“赢了……”薛明只感觉全部的力气被掏空了，沉沉地坠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