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裴之屿到了家,简单冲风长晏说了句“谢谢”就忙开门溜进去了。
他脸上的绯红早已褪去,灯被打开,客厅亮堂起来,裴之屿却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他忙奔向落地窗拉开窗帘,希冀外面那道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可以填补内心的空缺。
风长晏没走几步便注意到身后的目光,他转身望去,刚好对上裴之屿清澈的眸子。
裴之屿被风长晏的回眸定在原地,风长晏看到那双仿佛盛着光的眸子。
正发呆的裴之屿反应过来后,耗子见猫似地迅速别过头去,还不忘顺手拉上窗帘。
风长晏抿了抿唇,嘴角并无笑意,他收回目光,转身走进雨幕。
裴之屿再拉开窗帘时,那个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失落感在这一瞬到达顶峰,他拉上窗帘回了卧室。
……
疗养院是一个由许多白色小楼连成的大型建筑,周围环境特别好。虽然谈不上山清水秀,但外面那片连天的草地,任谁看了心情都会不自觉的好起来。
进了大门,沿路是两排花丛。
风长晏喜欢贴边走路,他穿的长款风衣,花丛并不是很矮,衣角掠过花丛时总会沾上雨水。
他踩着雨势更大的前一秒进了屋。
刚进门,身后就是一道闷雷的巨响,紧接着雨声更紧,玻璃窗被砸的啪啪响。
林安然刚好过来给他送饭,出现在他房间他可以理解,但宋渡今天要值夜班,这个点应该刚上床补觉,没道理会过来。
“你今天不值班?”风长晏问。
宋渡看到风长晏,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种一脸牙疼的表情瞬间消失,风长晏硬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风长晏:“???”
宋大医生这是受什么打击了?
“值什么班啊,我和魏局快被气疯了,我连觉都没补成。”
“出什么事了?”风长晏收了伞,随手挂在一旁的架子上。一路上没少吹风,他没忍住,闷声咳了几下。
宋渡听见他咳嗽,立刻犯起职业病,刚才的话被抛诸脑后,往那一站就开始责怪风长晏,说:“安然让你坐车你不坐,看看,吹出毛病了吧。”
“先回答我的问题。”
“就是一个月前虎族那件事。”宋渡哭丧着脸,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
“虎族的事不是早解决了么?”林安然问道。
“解决什么啊。”宋渡抓了一把头发,那种想死的感觉更加明显,“拖了一个月呢。”
林安然听宋渡说过风长晏出事的原因,听说事情还没解决,突然就理解宋渡刚才为什么一脸牙疼的样子了。
她摆好饭菜要走,却发现风长晏并没有动筷,而是顺手捞起床头柜上的草稿纸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写解题思路,也就没出去。
风长晏并不介意林安然听到他们的讨论内容,他看向宋渡,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之前出事,杨临跑了,只抓了个从犯,虎族不肯交人,魏叔叔和亚历克斯又不在,白栀和明嫣当天就去虎族要人了。”
“表面是要人,其实是谈判。俩人据理力争大半天,第二天下午虎族才把人交过来,给明嫣气得半死。”
风长晏依旧十分平静,他微顿,咳了几声,问:“然后?”
“然后虎族那边的意思是咱的证据不详细,联盟内部有些虎族长老也不同意,所以不能行刑。说白了就是想保人。”
站在一旁的林安然忍不住了:“这种人还要保,他们疯了吧?”
“我之前还安慰明嫣别生气呢,结果自己快被气死了,我他妈这些天因为那几个老东西开会开到天昏地暗!”
宋大医生难得的爆了粗口,林安然嘴角抽搐。
她觉得她师兄好像疯了……
算了,现在才疯已经很不错了,换她遇上这么一群奇葩早疯了。
风长晏依旧在写解题思路,他全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被睫毛半遮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写的行楷,字体如同他外表一般凌厉,每一笔都带着锋芒。
林安然没想到风长晏会这么平静。
她和宋渡是师兄妹,宋渡又是联盟成员,因为这一层关系,她见过不少联盟成员。
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人是许明嫣,因为对方总能在不经意间语出惊人。
有一次谈到首席这个位置,宋渡说得亏风长晏情绪稳定,不然早气死了。
她说情绪再稳定遇到几个奇葩也得被气个半死,许明嫣却说她想多了,风长晏的情绪比死人心电图都稳定。
“树叶落到水上还会起涟漪呢,偏偏这家伙的情绪是沼泽,扔进去的不是什么庞然大物掀不起一点泥花,是不是庞然大物还得由他说了算。”
这是来自某许姓执行官的精准吐槽。
她当时被这些奇怪但好像又透着一点合理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本以为是夸张,今天一见才知道不是夸张,而是形容的还不够贴切。
宋渡继续说:“今天下午开会还是没结果,你是首席,我就来问你,指望你给个态度。”
风长晏停了笔,眯着眼回想那一天的细节。
他当时已经快没意识了,抓人时整个身体都是疼的,他并没有具体证据能说明那人是杨临的手下。
可裴之屿有,猫族长老那边也有一些,不多但也勉强够。
裴之屿当年是从杨临的实验室里被救出来的,谁做过什么他记得清清楚楚,刻在灵魂上的那种。
但总不能让裴之屿过来提供证据,那样需要恢复记忆,他已经自杀过一次了,风长晏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说白了,虎族就是掐准了他们证据不足才要保人的。
他抬头瞥向窗外,发现刚才的倾盆大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冷声说:“你告诉他们,我没具体证据自然不会有意见,只要猫族长老也没意见就行。”
猫族长老肯定有意见。
风长晏这话言外之意就是我没证据不管你们,但别人有,不管是多是少,证据都摆在那里,你们想保人不可能。
毕竟他和别人说话的分量不一样——人家说话是商量,风长晏那叫下命令。
话说出来,只要是他下定决心必须要做的事,魏言忠都拦不住。
同样,他这话表面是在让步,实则是在下命令:那人就是该处死刑,这件事没商量的余地。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想把话说难听,顺便提前给那几个老东西台阶下,这样下次开会就能直接解决问题。
“明天再开一次会,事情再不解决下次开会我亲自过去,给台阶不下就别怪我说话难听。”
风长晏把草稿纸递给林安然。
“安然,你试试能不能用这个思路做出来。以后不用帮我带饭,我不一定吃,容易浪费。一会我出去一趟,估计很晚才回来,做不出来明天我再教你。”
林安然看了一眼风长晏一口没动的饭菜,抿了抿嘴唇,心里总不是滋味。
宋渡帮林安然把那些菜放到托盘里,然后喊来机器人,机器人伸出机械臂端起托盘就离开了。
他安慰林安然,说:“放心吧安然,这家伙靠吃空气活命,出不了事。不过你出去做什么?”
“去找亚历克斯,他执行任务应该回来了。”
宋渡挑眉,他知道风长晏找亚历克斯的原因,心说裴之屿该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但他没问,只是说:“我送你过去,刚好我要回联盟,顺路。”
联盟
风长晏坐电梯上十楼,电梯里是人就问他他怎么过来了,他随口敷衍几句就没再说话,第一次觉得坐电梯的过程如此漫长。
实验室里亚历克斯正盯着屏幕看得出神,见风长晏走进来,有些惊讶:“你不是去疗养院了么?”
言外之意你居然来联盟了?
风长晏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是第十七个这么问的。”
亚历克斯笑起来,说:“这不是你第一次老实住了一个月的院嘛,我们还以为你本性大改了也会老实呆在疗养院。”
本性未改的某人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我要是能老实呆着,联盟那些老顽固就能开窍了。”
“有道理。”亚历克斯笑起来。
“我今天在医院遇到之屿了。”风长晏继续说。
“我怕这技术对他有副作用,所以托魏局找借口让他每周都去体检一次。”
风长晏打开亚历克斯左边的计算机,开始调取研究数据。
“你觉得技术有问题?”亚历克斯不解。
“他今天很奇怪,总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发呆。”
数据被调出,风长晏认真的查看了所有数据,包括被植入记忆的那一部分,完全看不出来任何问题。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心中隐隐开始没由来的一阵刺痛。
“长晏,”亚历克斯大概猜出了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这项技术只是我们在我父母那项技术的基础上做的改版,从一开始就没有连感情都能改变的能力。”
“他们已经将这项技术封存,如果你想再做实验,他们和我都不会同意。”
“不用了。”风长晏关上计算机,黑色屏幕前映出一个白色的瘦高身影,苍白修长的手指因为攥得太用力而泛红,“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的感情……”
他想用虚假的记忆让裴之屿走出阴影,这样即便将来恢复记忆他也不会选择自杀。
可感情无法造假。
感情和记忆是藕断丝连的关系,它往往能牵扯出很多东西。
即便不记得某个人,也可能会在未来某个情绪爆发的瞬间,因为同一种情绪突然想起似乎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而一旦感情再度迸发,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就说不准了。
或许是很久以后,裴之屿不再被禁锢于过去;又或许是不远的将来,他还会再度自杀。
裴之屿不擅长表达感情,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什么都憋在心里,没人知道情深情浅。
但风长晏今天知道了。
有人很爱他,爱到即便现存的记忆如何虚假,也难挡他心底的感情继续生根发芽。
那晚裴之屿附在他耳边说:“哥,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只当裴之屿上头了在说胡话,他们的感情才刚开始,讨论这个还为时过早。
现在想想他错了。
对他来说是刚开始,对裴之屿来说却早已过了不知几载春秋。
耳边的超微型通讯仪震了一下,风长晏按住通讯仪,对面传来一个男声:“首席,猫族族长想见您。”
“我知道了。”
对方挂断通讯,风长晏稍稍整理思绪,下意识的皱起眉来,亚历克斯见他蹙眉有些疑惑,问:“谁?”
“猫族族长。”风长晏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