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至已过，南方的城市却还在梅雨季节里挣扎，阴阴的天空，地上还残留着深色的雨水痕迹。
车辙悠悠地在地上拖长，共享小蓝车的铰链边骑边梭梭地响，迎面有风吹来，凌空踩着自行车，边骑边仰头看天，嘴角噙着丝微笑。
他刚结束大二期末考，然而一回家就天天下雨，被迫宅了几天后，实在感觉自己快跟着墙皮一起发霉了，这才终于出了门，从小区门口扫了辆自行车，一路沿着梧桐树下的大道优哉游哉地骑着。
清冽湿润的空气从鼻端一路潜入肺腑，凌空享受似地微微闭眼。
他没有看见，后面一辆小车越驶越近。
红灯亮起，凌空捏了捏刹车，停下开始等。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突兀地从车后座撞上他的身体，凌空睁大了眼睛，茫然中摔飞了出去，重重跌在人行道上，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痛，他便昏迷了过去。
恍恍惚惚中，凌空听见一个声音，“凌空，男，二十岁，就读于燕京工业大学，善意值85……各项符合条件，开始绑定……”
车祸现场，年轻男生的身体扭曲在水泥地上，脸偏向一边，被头发遮住，黑色的无袖背心和长裤上都沾了灰土，白皙的胳膊狰狞地弯折着，唯有脖子上一条装饰的项链仍然一尘不染，银色的十字架静静躺在他的脸旁，熠熠发光。
凌空感觉自己像是“飘”了起来，用无形的第三方视角注视着周身的一切，无意识地看着画面像是开启了加速，围拢的人群，拍照、闪光灯、飞驰的救护车，过来疏散的警员，还有那个追尾他的肇事司机，也被带走了……
抢救之后他被送进ICU，戴上了呼吸机，爸妈赶来，同一个城市的表哥表姐也来了，他的亲人们焦急地围着医生，手里握着他颅内出血的CT报告。
“希望很渺茫了，放弃治疗吧……”医生说。
凌空酸涩地想要落泪，却发现自己还是虚无的魂体，伴随着浑身一重，眼皮蓦地沉重起来，挡住了所有光，他再也看不清，只感觉自己陷入了昏沉幽暗的隧道，就此向前无限延伸……
几天后的一个凌晨，他停止了心跳。
“检测到生命体征消散，宿主是否愿意脱离世界？”身体死亡后，凌空似乎再次进入了灵体的视角，来到一片未知的空间，一个声音清晰地响起。
“脱离世界？你要送我去哪？”凌空叹了口气，“另外介绍一下你是什么吧。”
虚空中幻化出一枚十字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漂浮在凌空面前，“我是圣父系统，寻找合适的宿主进入各种世界拯救角色们的悲剧，修正不必要的遗憾，如果宿主愿意，接下来你将前往咒术的世界，应读者们的愿望，拯救一个名为‘五条悟’的人。”
凌空平时不太追番，但2.5条悟的事件曾上过热搜，身边的朋友们也曾激愤声讨过漫画的这种情节，所以对于五条悟倒并不算一无所知，想了想，他问道，“这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吗？如果我拒绝或者未能完成，会怎样？我在现实里已经死亡，如果一直能顺利完成，最后能让我的身体复活，回到我的亲人身边吗？”
“并不能，死后的世界是单向旅行，你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了。如果你现在拒绝，则灵魂将随着身体一起消亡。请宿主珍惜自己重活的机会，慎重选择。如果未能达成任务，收集到的读者愿力不够，宿主将永远困在任务世界，直到身体寿命耗尽，系统自动脱离；若顺利完成任务，即可继续前往下个世界。”
凌空苦笑一下，“不完成任务就要死，完成任务也要永远轮回打白工，我还有的选吗？”
“本系统立志于拯救，给予值得的人第二次机会，哪怕宿主消极任务也不会有额外惩罚，并且当至少完成三个任务后，宿主就可以解除绑定，在任务世界重获自由。任务过程中得到的知识、情感、力量也能够继承到灵魂空间之内，每完成一个支线，还能获得系统奖励，宿主可以放心选择我们。”十字架安静地停在他身前。
凌空愣了愣，“圣父系统……听起来对我很有利，这么说来，系统实际上拯救的第一个人就是宿主自己？还真是和以前我听说过的重生文系统不太一样。”
不过天降金手指，没有白给的福利，机遇永远都和风险并存的，凌空也没有掉以轻心，想了想，他继续问道，“能介绍一下任务世界吗？应该会遇到危险？按你说的，完成三个任务之后就可以离职了，但必须留在任务世界吗？我可以带着记忆和力量回到现实吗？”
“任务世界是依托于现实宇宙的各大平行世界，世界观和时间流速各不相同，你可以理解为，现实是一粒种子，任务世界就是长出的花朵、枝叶或者参天大树。的确会有危险，但系统也会给你辅助，不会对宿主放任不管。你的灵魂来自现实，如果你被锤炼得足够久、足够强大，系统可以帮助你再次降临现实，一瞥你的亲友，但有严格的时间限制，你不能彻底回到这里，那样会破坏这片源头，产生崩坏坍塌，后果难以估计。”
凌空听得心中难受，既然时间流速不同，也许他好不容易经历了三个世界，现实父母都已经老死了，但好歹系统没有明确拒绝，还有希望。
深吸一口气，凌空坚定起来，为了再一次新生，他也必须好好努力，他沉声道，“我准备好了，送我脱离世界吧，我们先来完成第一个任务。”
“收到，脱离开始……”
“已进入咒术回战世界……”
“任务发放中……”
“咒术回战：‘为了六眼神子’，拯救开始！”
“期限：四十五年；主要目标：1、五条悟（占比70%）使其过上幸福的一生，免于狼狈分尸战败的结局；2、夏油杰（占比15%），使其过上幸福的一生，免于被五条悟所杀、被羂索占据身体的结局；3、七海建人（占比15%），使其过上幸福的一生，免于被真人所杀的结局。”
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而来，凌空倏然间感受到了如潮般的温暖柔软，他像是浮在水中，有什么东西在连接着他，带来安全感，视觉模糊不清，万幸，那枚小银十字架仍在他的意识空间内，“系统，我这是在哪里？”
“鉴于宿主第一次执行任务，系统耗费大量读者愿力，为您构建了最接近主要任务目标的身份，你现在在五条家一位夫人的子宫里，她刚刚怀孕，再过九个多月，五条悟将和你一起出生。”
凌空惊了，他想瞪大眼看看对面那个也还不成形的小胚胎，“也就是说，这一世我们是双胞胎兄弟？”
“没错，希望宿主能利用好这个身份，好好完成拯救任务。”
让三个任务目标都过上幸福的一生，这个任务听起来很艰巨，不过凌空既来之则安之，前世他对咒术回战的了解不多，定了定神，他道，“系统，可以把完整剧情传输给我吗？”
“可以，但提醒宿主，这是衍化出的真实世界，你是一个变量，由你开启的故事线很有可能随之改变，原定的剧情只能做个参考，不要太过依赖。”
“我明白了。”
漫长的胚胎生长期间，凌空无聊地把剧情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几乎要倒背如流之后，终于受不了了，开始天天在温暖的羊水里泡着发呆，他对面的另一个小家伙偶尔会轻轻触碰到他，轻飘飘的，和剧情里日后那个出场即最强的白毛六眼一点都不符合。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转眼就是七年之后。
一座庄重深沉的日式院落，廊檐下，被重新取名为“五条绫”的凌空跪坐在木制的地板上，抬起小脸，仰望下着小雨的天空，阴沉的天空倒映在那双黯淡的蓝色瞳孔里。
他有着和弟弟相同的外貌，然而一母所生，命运却并不公平，他的天赋远远比不上日后号称最强的五条悟，身体虚弱，咒力微薄，且先天弱视，除了容貌一样耀眼，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从小五条绫一直被所有人视为“毫无价值”、“六眼的废物哥哥”，幸好他是再世为人，始终珍视着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这些看法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只是系统说成长时间无法跳过，只能宿主来经历，四十五年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七年，任务还毫无进展。
但急也没用，除了五条悟之外，另外两个任务目标要十几岁进入高专了他才能想办法去接触，五条悟离身死更是早得很，现在，他们也只能继续慢慢地成长。五条绫听说过长老们曾经想把他们分开，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还是让他和五条悟在一起长大了。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五条绫用模糊的视觉静静地观察着雨滴，等待着弟弟上课回来。
从小他们就被家族安排了各种课程，不过昨晚他又生病发烧了，今天去的只有五条悟，算算时间，他也快回来了。
轻微的脚步声在小径尽头响起，五条绫听觉敏锐，一下子把脸转了过去，笑起来，“小悟？”
这时候的五条悟还是个小孩子，和他一样，规矩地穿着一身和服，双手像大人一样拢起来，白净的小脸上一双苍蓝色的大眼睛，留着一头银色短发。他没有打伞，雨滴却没有打湿他的头发，全部被精妙控制的无下限术式所阻挡。
轻轻的啪嗒声，木屐踏上石子路，五条绫撑起一把伞，自然地和五条悟并肩走向长廊，“悟今天回来的好迟。”
“嗯，结束之后咒术老师和我多说了一会话。”
五条绫点点头，牵着他的手往室内走，“走吧，我们去吃饭，我都等饿了，悟饿不饿？”
五条悟低头看着他们俩握在一起的手，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好。”
这一世五条绫也拥有术式，察觉到五条悟情绪似乎不对，他调用咒力，悄无声息地发动术式，开始查探弟弟的心声。
“哥哥又开始了。”身具六眼的五条悟知觉敏锐，虽然他没转脸过来，五条绫却听见了他心里的抱怨，“不要动不动就偷看别人的内心！”
他们已经走到了餐桌前，五条绫心虚地撤回手，和五条悟一起坐下，顺手摸了摸五条悟的银色头发，他笑眯眯地道，“今天小悟看上去有点不开心。”
五条悟又盯了他一眼，用力甩头，让五条绫幻视一只不愿意被摸头的白毛猫猫，五条悟用心声和他对话，“那也不准你偷听！”
五条绫眨了眨眼，向弟弟妥协道，“那你愿意告诉我原因吗？”
五条悟犹豫了一下，忽然瞥到桌上端上来的精致小点心，眼睛亮了亮，说道，“等吃完饭吧。”
五条绫不爱吃甜食，每回桌上的小糕点都进了五条悟的肚子，他好笑地点头，把自己那份朝悟推过去，“老样子，归你了。”
这一天的深夜，白毛兄弟俩被侍女带着洗漱完毕，一起躺倒在了榻榻米上，五条绫没太把之前的对话放在心上，已经快要睡着了，忽然听见翻身的声音。
黑暗对于六眼来说形同虚度，“哥哥，你会讨厌我吗？”五条悟小声地问。
五条绫惊讶地睁眼，可是漆黑漆黑的看不清，只有一团微弱的白色，“小悟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今天的咒术老师说，力量的给予都是受限制的，哪怕生而强大，也会付出代价，为了孕育我，母亲……”他说不下去了。
五条绫伸出一只胳膊，探进五条悟的被子里，拉住了他的手，“小悟，不要多想，父母可以选择是否成为父母，但孩子没办法选择自己是否要出生，我们都没有选择权，不要为妈妈的去世自责。”
五条悟的声音小了下去，“老师说，咒术师的孩子，双胞胎是会被诅咒的，也许是我的术式和天赋太强，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抢走了你的养分，你才会这么弱小，哥哥，你会怪我吗？”
虽然生来就实力强悍，远超哥哥，可五条悟再淡漠早慧，现在也还是个小孩子。
五条绫叹了口气，把手抽出来，凭感觉摸了摸弟弟光洁的小脸，“小悟，不是这样的，能做你的哥哥，我很幸运，哪怕没有我，你也会这么强，千万不要为这个愧疚或者担心。”
“要是哥哥也有六眼就好了。”五条悟闷闷地说。
五条绫笑了笑，“悟难道想分我一只眼睛吗？我可不要，悟的眼睛，还是在悟身上最好看。虽然我也继承了无下限术式，但我咒力不够，用也用不了。”
“那哥哥以后想离开五条家吗？”五条悟问。
“为什么？小悟觉得我不喜欢待在家里吗？”五条绫面色不变。
五条悟看着他，目光淡淡地，“不要小看六眼的洞察力，我早就发现了。”顿了顿，他补充道，“你不喜欢家里的饭菜，也不耐烦总是待在家里，更不喜欢和那些同龄的小孩子一起玩，连咒术老师或者那些长老，你也爱答不理。”
日餐偶尔吃还行，天天吃谁能喜欢啊！还有，五条绫前世是大学生，只要兼职赚上几千块，就可以趁周末或者小假期约上朋友来场穷游，现在倒好，困在七岁小孩身体里，还身负天价悬赏——虽然那是针对他弟弟五条悟的，可是架不住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啊——他根本不敢出门，只能被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像重生成了旧社会的深闺大小姐。
至于那些一块上课的小孩子，心理年龄二十七岁的五条绫实在没办法逼着自己和他们玩那些幼稚的游戏；而成年人，他们的心声无意中透露了太多东西，五条绫也不愿意和他们多相处，没意思。
五条绫苦笑一声，自嘲道，“我还以为可以读心的我比小悟聪明，没想到先被小悟看透啦。”
五条悟有点得意地轻哼了一声，“明明是我一直比哥哥聪明。”
五条绫习惯性地顺毛，撸了两把弟弟的头发，“嗯，好好好，悟最厉害，以后悟一定要罩着我呀。”
系统幽灵一样出没，“请宿主谨记自己拯救五条悟的任务。”
五条绫在意识空间里翻了个白眼，“知道知道，我哄小孩子呢，别故意跳出来吓我。”
系统不说话了。
五条悟臭屁地点了点头，“好，等我以后变成最强再说。”
五条绫笑眯眯地，“那我们约定好啦，以后哪怕我们分开了，小悟也要记得保护哥哥我哦。”
五条悟哼了一声，翻了过去，把后脑勺对着他，“知道了，哥哥真烦人。”
五条绫也翻了个身，脸对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缓缓闭上眼睛。就在他再一次即将睡着时，迷蒙中又听见五条悟问，“以后你真的会走吗？”
身怀任务，我怎么会走呢……五条绫这么想着，但幼崽五条悟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怀着一种怜爱的心意，他安慰起似乎缺乏安全感的悟猫猫，“不会的，小悟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我们是最亲近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并且免去剧情中死亡的结局，五条绫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睡觉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