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一次次将黑夜劈开,声音在耳边炸开,窗户玻璃上糊了一片的雨。
“剪刀。”路喻知在给刚刚送来的金毛犬做手术。
这只金毛犬叫多多,主人带着他遛弯时因为牵引绳没绑好,被挣脱了开来并一股脑的跑向了对面那条街的小吃店,可两条街之间还隔着个红绿灯,就这样,被驰来的汽车撞飞了出去。
肠子都掉了出来,是主人哭着给捡起来的,不知所措的她捧着肠子,又崩溃的看向膝边那已经不省人事的多多。
手术灯下的路喻知一刻也不敢怠慢,生怕晚一秒小狗生命就被死神抢走了。
”针线。”
助手把针线递上去,转头又去调桌上的仪器。
还好宠物医院离得不远送的很及时,路喻知在处理完最后一道口子后终于是松了口气,全程紧皱的眉头也在这一刻松懈。
手术门打开,路喻知招呼主人进去,手术已经完成了,主人的眼泪刚憋回去没五分钟,在看到遍体鳞伤后的多多后再次泪崩。
多多被留在了医院看留,路喻知做个最后的记录就可以下班了。
检查所有看留宠物们的粮食是不是都满着的,确认完后脱下工作服,关上灯,锁门。
疲惫了一天,刚回到家的路喻知也不得休息一刻,侄女陈粟粟朝他扔去一堆娃娃。
“粟粟!”
被埋在娃娃堆里的路喻知做着最后的抵抗,话音刚落,粟粟就从身后爬到背上。
“小鬼,给我下来!”
里面的人伸出手要去抓刚爬上来的小孩,小鬼粟粟笑嘻嘻的躲开,在即将被抓到的那一刻抬起两只爪子抓住。
陈粟粟:“哥哥!你等下。”
路喻知狐疑的问:“干什么?”
头上又是一阵坏笑,路喻知预感不妙,刚要起身强行终止这场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闹剧,却被背上的小女孩死死按住。
噩耗从头顶传来:“哥哥,明天去学校一趟呗~我班主任又想你了~”
路喻知:“……”
路喻知:“我拒绝。”
说完就要起身,得到了不满意的回答,陈粟粟当然不会同意,压的更死了。
陈粟粟:“不可以!老师说必须把家长叫来。”
路喻知:“每次你犯错都是我挨骂,这回我不去!你自己承担责任。”
陈粟粟:“不会的!哥哥你听我说,我们这学期换了班主任,这个班主任可温柔了,没有之前那个凶啊!”
在最后几秒的时候路喻知从沙发上撑着爬了起来,陈粟粟把剩下的话快速说话,从身后钻出来和路喻知并排坐。
小女孩瞪大了眼卖乖:“哥哥~你就去嘛~这次班主任非常坚定的说要叫家长去学校。”
路喻知抱着沙发枕,从桌上拿了颗葡萄吃:“不去,你之前都这么说的。”
话说完没几秒又忍不住纠正道:“还有,你用词不对,不是坚定,是强硬。”
陈粟粟把耳朵捂上当听不见:“哥哥,这次…”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就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被女孩熟练的抱住腰,眼睛睁的更大了,同时,声音也更夹了,杂着祈求的语气。
“哥哥,求你了。”
路喻知低眼看过去:“陈粟粟,你就算是把眼睛睁爆了我也不会……”
“呜……”
陈粟粟不知道哪来的委屈,居然还挤出了几点泪花,路喻知看的眼酸,无奈地撇过头叹息。
张口道出那句再熟悉不过的结束语:“最后一次。”
身后传来小女孩的庆祝声,路喻知趁机溜走,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小鬼的马屁。
“哥哥!你简直就是全全全全全全……!”
“打住,我去洗澡了。”
路喻知捂着两只耳朵慌忙逃离现场。
言归正传,被叫了家长肯定得说,路喻知在陈粟粟睡前还是把她留了下来质问。
路喻知翻着记错本,头也没抬:“犯什么错了?”
陈粟粟抱着大兔子玩偶,脑袋躲在了大兔子后面没敢看他:“咬人。”
“咬…”
路喻知简直不敢相信,转过头震惊的再问了遍。
“咬什么?”
小鬼如实回答:“人。”
路喻知:“……”
路喻知:“你真行。”
路喻知缓缓拿起桌上的笔记这次的错:“陈粟粟,在外边别跟别人说我是你哥。”
听到这的陈粟粟猛的把头探出来:“为什么?”
“你说了?”
“全班。”
“……”
路喻知写字的手一顿。
陈粟粟天真的继续补刀:“这次年级大换班,现在是新班级了,我为了能交到朋友,跟他们说我有一个超帅的哥哥,还会刨狗,徒手掏心脏,手撕狗肉,单手提猫,还贼好说话,特全能。”
“……”
路喻知不知道这是今晚的第几次沉默,这一刻的他突然就理解了网上的那句——人在最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路喻知无力的扯着嘴勉强在脸上挤出笑,写完后的他盯着身边的小鬼,却又骂不出一句,在时间的催促下最后也只能草草了之。
第二天路喻知踩着放学铃来到学校,到陈粟粟班级门口时都抬不起头,往那一站就是最惹眼的存在。
棕色卫衣,白口罩,修长的腿和让人挪不开眼的身高,还有路喻知那两双会谈情说爱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站在了陈粟粟的班级门口,怎么看都像是口中那个会刨狗的帅“哥哥”。
好在从身后班级里出来的小学生们都只是好奇的上下看,并没凑上来说些什么,路喻知原以为自己只要装装稻草人就能躲过去,谁知道这小鬼竟从后面的大窗户里探出头来。
还故意似的大喊:”哥哥!——”
话落,路过的小朋友都齐刷刷的朝他看过去。
路喻知回头,震惊的目光中夹杂着几些绝望。
完蛋。
……
办公室里,路喻知头低的比小孩还沉,乍一看倒像是路喻知犯的错,旁边的反而是来陪同的。
倒反天罡。
陈粟粟坐不住一点,头凑过去问路喻知:“哥哥,班主任什么时候来啊,我好饿。”
路喻知:“马上了。”
回完后的路喻知才反应过来,抬头反问:“你问我?”
话刚说完班主任就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路喻知望过去,册子是陌生的,就是这册子封面上贴的便签,他再熟悉不过了。
——记错本。
路喻知:“……”
路喻知不敢确认,说他不相信更准确点。
“老师……”
班主任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解释道:“哦,我跟粟粟上一任班主任联系过,上一任班主任拜托我对粟粟严格些,跟我说了粟粟小朋友都犯过的错,我拿了个册子给整理了出来。”
说完,还把册子递到路喻知面前给他看:”为你整理的,怕你不清楚。”
路喻知不想看一眼,这里面的内容他可太清楚了,什么错他家小孩陈粟粟没犯过,曾经的路喻知还会庆幸的说——还好,还没咬人。
这回好了,咬人也荣幸登上了记错本。
齐了。
原本饿到瘫在椅子上的陈粟粟在看到记错本后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子坐了起来惊叹。
“这不是家里的那个记错本吗?!”
“粟粟家长…你也记录?”
路喻知不好意思的捂脸,心道回去就再给记一个“话多”。
陈粟粟激动的接话道:“哥哥也会记录,记得可清楚,每次被叫去学校都会先问我犯什么错了,然后问完再记上,重复的还会画上一个叉,再在叉的旁边写上次数。”
“那叫乘。”路喻知在旁边纠正道。
”那很巧啊。”
路喻知回头朝班主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认识一下,我是陈粟粟的新一任班主任,林纾。”
“林老师你好。”
“老师我昨天晚上已经跟我哥哥说了。”说到这,陈粟粟还转过头面向路喻知,“是吧哥哥,我就说这新班主任非常的温柔吧。”
“家长你好,陈粟粟昨天在学校对同桌咬人的事……”
“这个我知道,陈粟粟跟我说了。”
林纾点点头,像是在心底确认了什么,随后便表示让陈粟粟先去班级等着,他要和路喻知单独聊两句。
这流程,路喻知可太熟悉了。
陈粟粟拖着脚步慢悠悠的走到门边,扒着门迟迟没走,路喻知眉头一颤,猜到她这是要干什么了。
开口差点没习惯性的喊出小鬼。
“两盒榴莲小蛋糕。”
“好!”
小家伙听到了满意的回答,高兴的不得了,就差没打个空气吻给他,路喻知只是叫她别闹。
“那我在班级等你哥哥!”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路喻知回过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刚才眼底其实有笑。
林纾把册子翻开给路喻知看:“家长你看一下,这是陈粟粟同学所有犯下的错。”
“好的。”
路喻知可太清楚这些了。
但就算这样,也还是接了过去。
“我昨晚总结了所有错误背后的原因,陈粟粟同学,好像在面对情感上的处理方式不太对。”
“什,什么?”
路喻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别误会,是这样的,我提前了解了情况。陈粟粟的同桌昨天只是对她说要和她做永久的朋友,粟粟听后就直接下口咬了上去,把她带到办公室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的居然是……”
看出了林纾眼里那几丝的不可思议,路喻知赶忙解释道。
“抱歉,陈粟粟她……”路喻知停了下来,他实在是不愿开口把那件事对他人说,“是我工作太忙了,从小到大没怎么管她,所以在礼仪这方面上也没怎么管教,抱歉老师,实在是抱歉。”
林纾:“……从小到大?”
路喻知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对,陈粟粟是我带大的,但我平时工作忙,没怎么好好教她除知识外的,给学校和班级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真的抱歉了。”
林纾听完后撇撇眉,路喻知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有些疑惑。
“可是……难道不是……?”
没等林纾把话说完,路喻知那边手机就打来了电话。
“稍等,我接个电话。”
在看到备注是“玻璃”的那一刻,路喻知整个人都不好了,想挂掉,却又在同一时间收到对方发来的信息。
玻璃:[快接。]
玻璃:[我要听你的声音。]
……
疯子。
路喻知在心底暗骂他,然后,抬手把电话挂断。
林纾:“不接吗?”
路喻知:“不用,无关紧要的人。”
信息的提示音不断响起,路喻知也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在后来的几个电话下,终于,他忍不住了,按了关机键,等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一刻也没听进去。
林纾早就注意到了,但身为一个班主任,也不好多干预,只是在走前提醒道。
“回家如果有空,可以多指导一下陈粟粟处理情感这方面上的问题,前面许多错误,都是在受到情感表达后所做出的行为。”
“好的,辛苦林老师了。”
草草结束了这个不算愉快的小型家长会,路喻知来到班级接小家伙离开。
他牵着陈粟粟的小手,夕阳的光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学校里种了许多常青树,路喻知望着那一缕缕阳光穿过枝桠缝隙,刺眼的光将思绪带回五年前。
……
屋子里传来扎耳的争吵声,男人咄咄逼人的质问着女人,女人边哭边摔东西嘶喊,依稀间,还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等路喻知赶到时,屋子内已经一片狼藉了,砸的砸,碎的碎,两个大人也不在了,只留下个三岁的孩子还坐在地上哭。
大雨倾盆,一边是雨夜的呐喊,一边又是孩子可怜的哭声,慌乱的路喻知甚至是最后都没带什么衣物走,只来得及把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再带着去卫生间把手洗干净。
把小家伙收拾的差不多后,便抱着她离开了这片糟糕之地。
此后,二十岁的大学生路喻知,彻底抚养了这个只有三岁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