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
滴答、滴答。花洒里最后一滴水落在了灰白的瓷砖上。
居然停水了？！南栀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骂骂咧咧地冲出了浴室。满头都是粘稠的白色泡沫。
嘟嘟嘟——
前台的电话打不通。她套上那件心爱的兔子睡裙，踩着人字拖哒哒哒地下了楼。
夏日民宿没有电梯，楼梯又格外窄小。正巧碰见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在往上走。他戴着黑色口罩，背着巨重无比的摄影器材，身后跟着一名二十出头的助理。
摄影师？
个子还挺高。
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
那人在平台处停下。南栀微微侧着身子通过，好死不死，睡裙上硕大的蝴蝶结，勾住了对方摄影包上的金属徽章。
心凉了半截……
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穿了三年的爱衣竟然抽、丝、了！
拉扯间，南栀的重心蓦地后移，幸亏那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抬眼时，撞见那人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波澜。
怎么，这是认出她是糊透半边天的旅行UP主了？
不能吧。
那人的语气有些冷淡，恰似窗外微凉的秋雨。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南栀连忙摆手，尬笑着，伸手去解缠绕在徽章上的丝线。
“衣服多少钱，我赔你。”
机灵的小助理很快从钱包掏出了三张毛爷爷，“小姐姐，这里是三百，你看够吗？”
南栀微微不爽。她看起来很缺钱么？要不是这睡裙是月月送的，她横竖也不会穿三年。
她一字一句道：“真不用。”
越想越气。甚至还听到两人在背后蛐蛐她。
“安泽，她这是生气了？”
“屿哥，我猜是吧，女生的心思咱也看不透呀。”
人未到，声先至。南栀娇滴滴的小奶音里夹着一丝气急败坏。
“梦姐姐，我房间怎么停水了？”
“栀栀，抱歉！刚通知的，好像附近有水管爆了。”夏梦麻溜地从储物间提了一桶五升的矿泉水递给她，“将就下哈。”
“我是能将就，刚刚过去那两帅哥，不会给你写差评吧？”南栀叹叹气，“你这民宿位置本来就偏，评分可不能再掉了。”
“你说姜屿呀？他是月月的高中同学，经常住我们店。大忙人一个，哪有空写那玩意。”夏梦催促道，“乖，快回屋洗头，别冻感冒了。”
南栀吹头发的空档，给好闺蜜兼计算机系师姐夏月发了微信。
南栀：月月，睡了吗？
夏月：公司网站崩了，刚修完BUG，咋了？
南栀：唉，心疼我们家码农三秒，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夏月：得了吧，有事说事，无事退下。
南栀：哎呀，就是今晚在民宿碰到一个摄影师，说是你高中同学，叫姜屿的。
夏月：红鸾星动了？南栀大小姐，千年难遇啊。
南栀：没，就是单纯八卦，你给我说说呗。
夏月：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黎大建筑系的学霸，当年学校论坛还挺多小迷妹。毕业后出国深造了几年，跨界做人像摄影。
夏月：去年好像拿了个国际大奖吧，我们高中班群都炸了，算是我们云城本地的牛逼人物一枚。
南栀：这么厉害！我刚以为是个普通的旅拍摄影师。那你说，能找他指导指导我的摄影技术不？
夏月：要不你试试，万一成了呢？
翌日。一束山野的微光洒进了落地窗，南栀伸了伸懒腰，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在枕头边上摸了一圈，总算找到了手机。
眼睛睁开一条缝，瞟了一眼——六点四十。
还早。再睡会。
二十度的气温，凉凉的，恰如其分的惬意。回笼觉一直睡到了十一点。
南栀这才惊醒，猛然记起南星帮他约了下午两点的旅拍，急急忙忙洗漱完，打车到指定的一家门店做了造型。
蓝白相间的扎染裙，配上明媚的少女妆容，再搭一条同色系扎染头巾，恰到好处。
“南栀小姐，摄影师在门口那辆车上了。”
“好。”
前脚刚踏进后座，整个人愣了愣。
姜屿坐在另一侧，戴着Airpods，正低头玩手机。听见南栀拉门的声音，清冷的目光微微一动。
好家伙。南星帮他约的摄影师居然是姜屿？妥妥的杀鸡用牛刀。
“这不合理吧……”南栀嘀咕了一句。
“你就是南星说的那个，特别重要的人？”姜屿揶揄道，“看不出，南星好这口。”
“呃，那是我哥，别想歪了。”南栀一把拉上安全带，“话说他请你花了多少钱？”
南星宠她宠上天际了？六年来，破天荒头一次。
“免费。”
“真的假的？大神居然不收费？”南栀难以置信道。坐拥千万级粉丝的摄影大咖，能请得动已是奇迹。
“你知道我？”姜屿终于对上了她的目光。
“摄影大神嘛，很难不知道。”南栀吹起了彩虹屁。
“南星是我工作室的合伙人，我两留学时认识的，合租室友。”姜屿淡淡道，“认识那么多年，才知道他有个妹妹。你两不太熟？”
“那是你两不太熟吧……我哥原来是子承父业，学法律的，毕业后跑去国外学了摄影，跟我爸妈闹掰了，不常回家。”
南栀话锋一转，“你们工作室在哪？不会是刚刚那家？”
“那是光影社的老白开的,我们的工作室在黎城。”姜屿似乎嫌她话痨，闭目养神道。
南栀乖乖闭上了嘴，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朋友圈。转念一想，给南星留了个言：哥，你居然请姜屿给我拍写真，绝了。
手机震了震。
南星竟然秒回：我就随口一提，没想到姜屿会答应。他老家在云城，可能顺路回趟家吧。对了，你的生日礼物，哥拜托姜屿带了，收到了吗？
南栀：还没呢，待会拍完我问问。
南星：生日快乐，祝我们栀栀早日成为大UP主!
南栀：煽情了啊，收！不过还是……谢谢哥啦。但你跟姜屿合伙开工作室，那么大的事都没有告诉我？
南星：呃，就你这漏风的小棉袄，你知道了，爸妈不就知道了？我想等做出点成绩再说。保密啊！
南栀：行吧，我会守口如瓶的。
南星：最好是。
十月的云城，阴雨绵延。拍摄进行到一半，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在商务车上避雨的间隙，姜屿递给南栀一条干净的毛巾，“擦擦吧。”
依旧是惜字如命。
小助理安泽回头道：“屿哥，剩下的怕是拍不成了。”
“再等等吧。”
姜屿正低头翻看相机里的照片，南栀冷不丁凑了过来，几根碎发拂到了他的侧脸上，酥酥麻麻的。
“不愧是大神，随手一拍就是大片。”
姜屿轻咳一声，不经意间往边上挪了挪。
五十分钟后，雨势逐渐减弱。安泽在后备箱翻了好一阵，找到了一把拍摄专用的透明伞，“屿哥，工具伞到位!”
姜屿给常用的那台徕卡相机套上防雨罩，细致地检查了一遍，大跨步下了车。
“走吧，开工。”
一组雨中的氛围感大片终于完成。南栀不得不佩服这光影的捕捉技巧，忍不住赞叹连连。
“对了，南星给你的。”姜屿把一个首饰盒塞到南栀手上，“他找人手工定制的，怪费钱。留学那会他还挺节俭的。”
是一条栀子花纹饰的项链，小巧玲珑。这是南星送她的二十五岁生辰礼。
南栀忽然有些泪目，“我哥留学那会应该过得挺苦的吧？”南星生性骄傲，跟爸妈闹掰的那阵，坚决不肯花家里一分钱。
“嗯，摄影器材很贵的。有时候，他一天要打三份工。”姜屿的语气柔和了不少。
像是为了打破车里沉闷的气场，安泽忽然提了一嘴，“咦，最近云城很火的那家网红咖啡店就在这附近。”
“呀，是不是云边故事？”南栀点开夏梦给她推荐的高分店铺，喜出望外，“那我得去打个卡，拍点素材。”
“今天辛苦两位了，走，我请客！”
南栀甚至没有给姜屿拒绝的机会，扯着他的衣角顺势把人拉下了车。
姜屿似乎没有抗拒，就这么跟着南栀走了一路。
旅游淡季，加上工作日，还下雨，咖啡店里人不算多。
很快就排到了南栀，她正想点单，店员忽然惊喜道：“呀，你是——”
哇，这是认出她是旅行UP主芝芝草莓啦？虽然只有二十万粉丝，但还是有点知名度的嘛哈哈哈哈……
“我是芝芝草莓。”南栀礼貌地笑了笑。
“你是姜屿！我们云城本地那个很牛逼的摄影大神，对不对？”
“本人也太帅了吧！”店员的视线定格在南栀身后的摄影师身上，笑开了花。
南栀瞬间尴尬到脚趾抠出了三室两厅。
“你好，我是姜屿。”
店员激动地握了握姜屿的手，收敛了会，露出标准的笑容，“啊，美女，咱家只有咖啡，没有奶茶哈。您看看喝点什么？”
芝芝草莓是她的网名。
南栀双手撑住下巴，佯装看菜单，“一杯玫瑰拿铁，谢谢。”她甚至不好意思回头问，“姜屿，安泽，你两喝啥？”
“热橙美式。”姜屿笑了笑。
“我，我要一杯坚果拿铁。”安泽说道。
“助理小姐姐，一起付吗？一共九十。”店员笑眯眯地问道。
这是把她当成姜屿的摄影助理了？
南栀僵着微笑，“对的。扫这对吗？”
南栀刚举起手机，姜屿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滴”一声扫码成功。身体轻触的瞬间，她闻到了一阵琥珀木和柠檬交融的淡淡香水味。
她怔了征。好熟悉的香味。
这不是她送给栖海的那款香水么？还是月月陪她去专柜亲自试的香。
真巧。不愧是大爆款香水。
两日后，一觉醒来，南栀的账号突然涨了五万粉，私信区显示99+，她惊呆了。
被盗号了？被黑粉刷了？
南栀颤巍巍地点开评论区，才知道原来是姜屿发了一组她的云城写真，并@了芝芝草莓。
喝咖啡那天，他听到了啊？
对于一个拍了上百条vlog，在自媒体行业摸爬滚打三年，才涨了二十万粉的UP主，简直是暴击。
嗯……无论如何，抱紧摄牛的大腿必须马上提上日程。
南栀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敲了敲302的房门。
姜屿刚冲完澡，脸上还有未干的水渍，他一手撑着门，一手扶着毛巾，问道：“芝芝草莓，有何贵干？”
“我想请你吃个饭！古法野生菌火锅，吃吗？路口那家，点评4.9分。”南栀笑得谄媚。
“这么客气？发微博是顺手的事，刚好有段时间没更新了。”姜屿面不改色道。
“那拜师可以吗？”南栀双手合十，撒娇道。
“看了你几期vlog，剪辑手法有点烂。我怕坏了我名声。”姜屿调侃着，眼含半分笑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还有，别撒娇，怪恶心的。”
“是是是，谁能跟姜大摄影师比专业啊？”南栀气得够呛。
“剪辑不是我的强项，我就是从小白的角度分析。”姜屿的笑意更深了点，“你想吃菌菇火锅，我知道有家正宗的，去吗？”
“去！”南栀向来能屈能伸，她眨了眨大眼睛，“等我半小时，打个底，毕竟也是个UP主嘛。”
“其实……你素颜也挺好。”
南栀微微一愣。这是夸她，还是损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