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晞，道上长长的车马队伍蜿蜒而行，一眼望不到头。马蹄踢踏，扬得道上尘烟滚滚。莫妍骑着马缓慢地跟在队列尾部，带领着一小队兵士殿后。
抬眼望去，她一眼就瞧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骏马上一个十分打眼的身影，那人着浅蓝锦袍，一身银盔银甲，闪亮耀眼，他身姿挺拔，态度桀骜，正不紧不慢地骑马踱步，几名武官跟随其后。
他浓眉入鬓，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犹如深潭，冷静清澈却又拒人千里，他的唇纤薄而细长，是面相上稳重又薄情的表示。
不知随行的武官在向他说什么，他侧耳倾听，神情严肃，薄唇紧闭，本就如刀削般硬挺的面部线条因此更显冷厉。
一阵劲风刮过，卷起地面的尘沙扑面而来，后面几名官员忙不迭地掩面遮蔽，他却依然是端坐马背，浅蓝金丝镶边长袍边角张扬地随风荡起，腰间古朴刀鞘上几颗红蓝宝石低调地闪着点点光芒，那应当就是传闻中的宝刀—狼胥。
他冷淡的视线遥遥扫过正执行巡查任务的几人，被扫视的人顿时一扫奔波的疲惫，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打起精神现出尽职尽责的模样。
此人正是现今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七王爷李峙渊，被封为煜王的七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同母胞弟，一直深得圣宠，现任五军都督府都督兼大理寺卿，乃本次护卫的总指挥。
莫妍一一打量煜王身后的随从，突然定住了目光，她注意到一众随从中的两人。那两人面容黝黑，头盔下露出的几缕发丝有些微卷曲，双眼大而有神，眼窝略微凹陷，颧骨微突，嘴唇厚实，体型相对瘦小，有着明显南疆异族人的眉眼。
身旁的莫君林顺着她目光瞧过去：“主子，那两人便是南疆侍卫队的队长，瘦长的那个名叫仡姆徕，矮胖的那个是仡赤劳。两人武功当是卫队里最强的，以前是暗卫，现在转明做了煜王的随身侍卫。”
路上一切顺遂，第二日下午时分，终于到得广田猎场，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京官们早已筋疲力尽，马车坐得人都快散了架，大家按分得的帐篷早早歇息。
天色暗黑，几颗星斗遥挂天幕，初冬夜间的风呼呼吹刮，整个围场空旷而寂寥。
莫妍带着兵士亲自巡防一圈，无甚异状。再次从皇上的主帐旁巡过时，却见帐帘一挑，李峙渊从里面踏步而出。
莫妍忙下马行礼，李峙渊抬手虚扶了把，打量她几眼：“莫侍郎辛苦。”
“卑职职责所在，辛苦不敢当。” 莫妍哑声回道，“煜王殿下才是辛苦。”
李峙渊站在朦胧的夜色中望了望她，夜风吹拂她的衣袍，月光下银盔反射着细微的光。李峙渊见这人神清骨秀，态度沉稳，气宇轩昂，听闻因着他过分俊秀的面容，有人私下给他起了个诨名，唤做 “玉面侍郎”。
皇兄似乎对他期望颇高，也不知这位清秀的“玉面侍郎”是否真如大家所说的有勇有谋，能否担待得起皇兄的那份期待。
“莫侍郎既为副将，明日狩猎就同本王一队吧。”李峙渊淡淡道。
“卑职荣幸之至。”莫妍恭敬道。
“那莫侍郎早些歇息，祝你明日多捕获猎物，拔个头筹。”
“卑职借殿下金口。”
第二日，官员们穿戴齐整，早早聚集在广场。康显帝李峙岳头戴冕冠，身着明黄袍，带领众官员祭拜狩猎神，祈求平安与丰收。拜祭完毕，康显帝又勉励了众人两句，虽只短短几言，但许多人心里明白，此次暗含着考量提拔之意。
山上林木甚密，寒冬之际，凋零的片片枯黄树叶挂在枝头，随风摆动。
众人分散而行，不时能听见射中猎物的欢呼声与猎犬欢快的的吠叫声。莫妍跟在李峙渊后面在密林中穿行，每有猎物出现，李峙渊总与莫妍同时搭箭，几次下来，莫妍也看出了他的考教之心，她心中微微一哂，并不在意，由心而行，既不争先，也不至让人小瞧了去，两人如此捕猎，倒也收获不小。
莫妍暗中留意着那两名南疆人，两人虽身量不高，但动作利落，气息沉稳，显是功夫不弱。他们跟随煜王而行，几人在从林山路骑行，却如履平地，可见马术精湛。
“煜王殿下身边真是人才济济，瞧这两位兄弟身手不凡，相貌却不似中原人，不知是哪里的高人？”莫妍状似随意道。
“莫侍郎一贯消息灵通，半年前才凭着聪敏才干升任禁军副统领。全京城都知道本王有一支南疆侍卫队，莫侍……莫副统领竟是不知？”李峙渊淡淡道，“莫副统领手下的侍卫似乎对他们也颇为看重，很跟了一段时日，前不久还与他们私下交过手，难不成贵侍卫未禀告给莫副统领？”
“哈哈，”莫妍干笑两声，“自然是说过的。”
李峙渊斜睨了她一眼，接着道：“莫副统领想打听些什么，不妨直接问本王，以后也莫再给他们寻事以致两下耽误。”
莫妍噎了下，心底默默骂了几声，以前不曾与此人打过交道，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犀利难缠。既已被察觉，倒不如开门见山。
“听闻南疆民族民风淳朴，为人豪爽，尤其殿下的侍卫们武艺高强，想来他们也是有心结交，只不小心失了些分寸。”眼见李峙渊眉头轻挑，莫妍赶紧向李峙渊拱手道， “但无论如何，都是属下侍卫们的不是，怪卑职治下不严，在此向殿下道歉，以后绝不再相扰。”。
“殿下这些侍卫武功超群，莫说卑职手下们一时技痒想要切磋，就连卑职也颇有欣赏之意惜才之心，”莫妍笑道，“好奇打听下，不知他们是来自何族？师承何方？”
李峙渊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看得莫妍预备说些别的话来岔开，才听他道：“他们来自南疆的佘族，其他不便告知。”
佘族！莫妍有短时间的愣怔，随即与莫君林对了个眼神，两人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戒备。
夕阳西下，金光漫洒，莫世衍与李峙渊并辔而回。忽听见林中传来持续的咚咚响声，好似重物撞击树木，由远而近一路传来。带来的猎犬对着树林狂吠起来，边吠边夹着尾巴向后退。
众人举目观望，密林中忽地窜出一头棕熊，它东窜西奔，一棵棵粗壮大树被它撞得簌簌抖动，它在急奔中骤然发觉被挡了去路，猛地顿在原地随即狂躁地站立起来，个头比在场众人皆高，身高体壮膀大腰圆，杂乱的毛上粘着草屑与树叶，一张熊脸比面盆更大，厚实的熊爪无意识地胡乱挥舞。
莫妍发现这棕熊有些站立不稳，往前趔趄了两步，她瞧着棕熊右腿上有似乎凝结着大片的血块，将皮毛都粘连在了一起，应该是有个不小的伤口，想是剧烈的疼痛激得棕熊发了狂。棕熊呼呼地粗喘几下，狂暴地张开大口，发出大声的啸叫，伴着一阵强烈的恶臭腥气，它也随之扑将上来。
众侍卫忙挥刀上前，那熊皮糙肉厚，刀砍在身上，仅砍出几道不深的血痕，伤害不大，却更激起了它的暴戾之气，它嘶吼着向前冲来，挥动的熊爪呼呼带风。
南疆侍卫仡姆徕被尖锐的熊爪抓中，臂膀上登时现出几条口子，淋漓的鲜血迅速浸透了衣衫，血更刺激了棕熊的狂性，它挥着熊爪漫无目的地乱扫，一名侍卫被浑厚的熊掌拍中，立时晕了过去。
棕熊被众侍卫围攻，它团团打转，高扬着厚厚的爪子，又朝着另一名南疆侍卫仡赤劳拍下来，那侍卫情急中扬手一撒，棕熊顿时收爪，捂着眼睛痛苦地大声嗥叫。
那是……用了药粉？！是一样的毒药么？莫妍微微蹙着眉头想。
棕熊发起狂来，莫世衍还在望着仡赤劳，完全没注意到棕熊已来到跟前，待听见惊呼，回过神来，正看见莫君林的刀砍在离自己不足半米的棕熊颈上，而煜王的狼胥刀已从棕熊后背穿透而入，刀身进得顺畅，几乎无所阻碍，在棕熊的前胸露出一点晶亮的刀尖。
棕熊哀嚎一声，笨重地转身想要往后击，李峙渊抽出刀控着马灵活转开，在棕熊无法够到的角度，又快捷地补上一刀，这次直刺心脏，棕熊低吼一声，胸口的血喷涌而出，溅湿了面前一小片土地，它重重地砸在地上，引起一阵小小的颤动，惊的马儿嘶鸣起来。
莫君林奔至莫妍面前，轻拉了她衣袖上下仔细打量，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干：“主子，您，您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莫妍缓缓摇头：“无事。”
莫妍往李峙渊那边望去，见他从容地将刀从棕熊肥厚的体内抽出，毫无滞碍，狼胥刀寒光闪烁，鲜血顺着血槽流下，刀身未沾半点血迹，果然是把名符其实的宝刀。
狼胥刀叮当一声归鞘，莫妍忙向李峙渊道谢：“多谢煜王殿下救命之恩。”
“好说，好说。好好记得，” 李峙渊似意有所指地道， “你可欠下本王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本王是要讨回来的！”
莫妍认真道：“卑职记下了！”
见莫妍当了真，李峙渊微翘了下嘴角，却未再多说什么。
待一起回到营帐，煜王帐前已有两人候着，莫妍认出那两人，一位是太傅之子谢瑞章，现任户部侍郎。另一位是武将世家恒昌候之子方矩，自小喜欢舞枪弄棒，现任兵部郎中。据说三人是总角之交，自小关系便较旁人亲近些。
莫妍下马与他二人相互行礼，谢瑞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阵，莫妍仿若未觉也不躲避，大大方方客套几句后辞别而去。
莫妍例行巡查后回到营帐中，她将烛火挑了挑，蜡烛爆开一朵烛花后倏地亮了些许，她拿出日间莫君林在林中偷偷捡拾的一支仡姆徕射猎用的羽箭，凑在灯下细细观看。
却见此箭并无特别之处，桦木箭身，精铁箭镞，鹰羽为尾，箭杆光滑，箭镞光亮毫无异状。她反复抚摸，未放过任何细节，但莫说徽标刻痕，便是半点划痕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将箭轻轻放下，吹灭蜡烛，四周陷入沉静的黑暗。她缓缓躺倒，将今日的情形在脑中细细掂量。
围猎的御用猎场煜王已吩咐提前清理过，为保证官宦贵胄们的安危，只留了些温顺的大小动物以供狩猎。虽说也不排除部分野兽未被完全清理，但似棕熊这般的大型猛兽出现得却是极为蹊跷。
她翻个身，想到棕熊腿上那淋漓的伤口，若说是巧合，这也确实太过巧了。
寻思良久不得解，她在暗夜中缓缓合上了眼。半睡半醒间，忽听见轻微的“咔嚓”声从帐外传来，似是枯枝被踏断的声响，声音极其微小仿似错觉，但莫世衍还是在呼呼的夜风中听出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