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郁初像往常一样踩着七点五十的尾巴到达了校门口。
早上没吃饭,他今天来的比平常还早了那么几分钟。
郁初正要抬腿进去,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在校门口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不远处浮夸的大红色宣传栏上:“云城一中优秀学子风采展示”。
明明上面贴了好几个人的照片,他却一眼就注意到了最左边的男生。
蓝底校服照,简单的黑框眼镜,照片里的男生安静的垂着眼看过来,额前的头发长得快要遮住眼睛。
一看就是那种很受老师喜爱的乖巧型学霸。
跟郁初昨天无意之间看到过的那张脸一样。
他盯着照片看了两秒才移开眼去看旁边的字。
江徊,高二五班。
郁初:“?”
感情还跟自己一个班。
学习心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郁初:“……”
郁初偏开脸笑了。
有学生推着车经过:“咦?今天光明顶竟然没来校门口逮人?”
一旁的同伴咬了一大口韭菜鸡蛋馅儿的包子,又灌了口豆浆:“你胆子可真大,叫人家外号你也不怕被他逮到。”
年级主任名字叫胡光明,主教物理,由于年纪轻轻就面临脱发危机,被一中学生戏称为“光明顶”。
推着车的学生满不在乎:“哪有那么——”
“那边儿那俩学生!晃晃悠悠干嘛呢?抓紧时间行不行呐,今天多读一分钟书,明天少吃一份儿苦!今天多学一会儿习,明天高考无人敌!”
胡光明今天早上跟老婆多温存了一分钟,幸福的泡泡直到看到磨磨蹭蹭还没进入教室学习的学生时“啪”地一声破碎了,人民教师的责任感让他忍不住化身“老父亲”,想再激励学生几句,结果转个身的功夫,刚才那俩学生就不见了。
两人连滚带爬逃得无影无踪。
胡光明“哎”了一声,抬了下眼镜,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左右看看,发现了落单的郁初,顿时惊喜不已:“郁初啊,今天来得比平常还早几分钟呐,不错不错,这就是进步!只要继续努力,一本不是问题!”
郁初:“……”
或许您应该改行教语文。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胡光明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晃着他那发福的啤酒肚身手敏捷地绕过郁初:“哎哎哎,那位同学你是哪个班的?怎么还乱丢垃圾?你班主任谁?来来来!给我站这儿!让班主任来领!小小年纪……”
郁初耸了耸肩,兀自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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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五班。
正是午饭时间,教室里零零散散的没几个人。
张明扬走进教室时脸色难看的要命,身后几个小弟也没好到哪儿去,跟吃了苍蝇似的。
“妈的,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报的警,老子一定要他好看!”
张明扬不耐烦的踢了桌子一脚,前面坐着的人抖了一下,没敢吭声。
他心里窝火极了。
昨天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报的警,害他跟几个小弟被逮了个正着,钱没抢着多少,反而被请进局子里喝了杯茶。警察跟他们都是老熟人了,处理得很快,因为是未成年,金额也不大,就让他们每人写了五千字检查交上去。都是一堆学渣,五千字写到大半夜才写完,完事儿回去还挨了一顿骂。
“明哥,你说会不会是方文浩那个书呆子报的警?”,小弟罗世杰偷偷在张明扬耳边煽风点火。
他昨天不止挨了父母骂,还挨了打,心里的不痛快不比张明扬少。
张明扬的眼神冷了些,随即站起来走到前桌,踹了两脚书桌:“昨天是你报的警啊?”
被询问的男生鼻梁上架着一副没来得及修好的眼镜,从张明扬进来就没抬起过头,听到这句话浑身猛地一颤:“不……不是我……我没有……没有手机……”
“哦——我想起来了。”张明扬站起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主动替方文浩跟小弟“解释”:“人方文浩家穷死了,他妈忙着捡破烂儿呢,哪有钱买手机报警啊?你们错怪人家了,还不赶紧道歉。”
几个小弟“哈哈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张明扬也笑,拿起方文浩的书卷成卷儿,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让他们给你道个歉?”
方文浩低着头,颤抖着嗓音:“不……不用。”
“那真是可惜了。”张明扬扔掉书。
“什么可惜了?”
郁初进来时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张明扬立马殷勤地站起来:“郁哥,没什么,就是昨天那事儿嘛,我说让几个兄弟给方同学道个歉,人方同学大度,说不用了。”
郁初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骗鬼呢。
然后随手把外套扔到一边,想趁着这会儿补儿觉。
他并不想多管闲事。
张明扬被那一眼看得心虚,刚想再补救两句,就见郁初背对着他趴下了,准备好的话就那么被堵了回去,不上不下的。
不远的窗边,带着无线耳机刷题的男生似乎对这场闹剧毫无所觉,笔下不停,完美地解出了一道数学大题。
窗外有风经过。
风吹起的时候,万里无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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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初没想到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喝得醉醺醺的郁敬生。
一般这个点儿,郁敬生还在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胡吹海喝,醉生梦死。
因此,当对方一巴掌挥过来时,他并没有来得及躲开。
成年男人的一巴掌还是不好受,郁初的脸都被打偏过去,火辣辣的疼。
嘴里缓缓涌上一股铁锈味。
流血了。
郁初用舌尖用力顶了顶破了皮的地方,咸腥中带着点儿刺痛。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爽。
因此再转过脸时,他无所谓地朝郁敬生笑了笑。
郁敬生喝得双脸通红,本来就因为今天手气不佳输了钱不爽,郁初这个像是嘲讽的笑彻底惹怒了他,二话不说又往郁初脸上抡了一拳:“小兔崽子!你那是什么眼神!当年离婚,要不是老子收留你,你他妈早就跟路边的野狗一样饿死了!不知好歹的玩意儿!”
郁初没躲,就这么听着他骂,彷佛对方口口声声的那句“野狗”,说的是别人。
可渐渐的,他的眼神就冷了。
“要不是老子收留你……呵呵,难不成你还指望你妈那个婊子?”男人想起了什么似的,嗤笑道:“也不知道跟哪个狗男人跑了,不要脸的——”
男人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迎面一拳打得翻倒在地。他捂着脸骂了一句,醉的爬也爬不起来,只好仰起头。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冷漠:“你要是不怕被狗反咬一口,就接着骂。”
喝醉的男人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后知后觉地发怵了。
毕竟他喝醉了,动起手来,定然打不过自己这个一米八几的儿子。
也没再多纠缠,郁敬生自己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只是没再提郁初他妈。
郁初没动,抬手给自己点了支烟。
良久,他开口:“你还想看多久?”
安静了一会儿,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郁初回头,毫不意外地与身后的人对上视线。
男生的脖颈上还挂着白色的耳机,背着包,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一丝被当事人抓包的慌张和尴尬。
两人隔着丝丝缕缕的烟雾,目视良久。
江徊率先移开了视线,目光下移,落在“当事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上,停留了两秒。
当事人“啧”了一声,有些不爽,正要开口,对方就立刻自觉地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郁初:“……”
还挺识相。
郁初掐了烟,拿手背抹了把嘴角的血丝,伸手拽住想要转身离开的男生的书包带子:“不准说出去。”
江徊被他拽得踉跄了一步,很轻地皱了下眉。
郁初注意到了,没松手,反而扯出一个笑,漫不经心的模样:“江徊是吧?我知道是你报的警。要是不想被那群人找麻烦,就管好自己的嘴。”
江徊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被揍成这样还能笑出来?
江徊觉得这人有病。
郁初只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像友好,淡漠中夹了一点……像是嫌弃的感觉。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
所幸赶在他失去耐心前,对方终于点了头。
郁初见他只点头不说话,几乎要怀疑他是个哑巴。
然后“哑巴”就张口说话了。
江徊拍开对方拽着他书包带子的手,不咸不淡地说:“我只是路过而已。”
男生低着头,这个角度,郁初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和鼻尖的小痣。
嗓音很干净。
鉴于江徊太“识相”,郁初没多为难就让他走了。
江徊走出巷子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
郁初还站在那儿,靠着墙,好像在接谁的电话。远远的,江徊能看见对方手指间微弱的火星明明暗暗。
也许是他看得太明目张胆了,男生似有所觉,突然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江徊却突然想起了男生染血的嘴角和漫不经心的威胁。
这次江徊没有犹豫,转身就走了。
戴上耳机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学校里有关于郁初的传言。
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成绩倒数,无法无天,敢考试交白卷,也敢一挑五,更敢赤手空拳把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小混混揍进医院。学校里几个刺儿头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喊“郁哥”。
除了那副好看的皮囊,简直一无是处。
原来他脸上的伤是这么来的。
江徊收回思绪,推开门,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眉眼上,看上去很温柔:“奶奶,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