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事却是剪不断，理还乱。
“霜姐，你想怎么样？”
吴霜儿泪流满面，“我能如何？我还有的选吗？自然是留在这里，我能去哪里？”
“和我走吧。”柔嘉几乎是脱口而出，“做个贴身女官，或者别的什么，都比在这里强。”
就算不捅出去，郡守就会放过这‘不洁’的儿媳妇吗？
吴霜儿摇摇头，却被柔嘉一把抓住了胳膊，她惨叫一声，柔嘉眼疾手快，迅速扯开她的袖子。
袖子下，新伤叠旧伤，有五彩斑斓的淤青，像是濒死鱼的鳞片。
吴霜儿惊叫一声，“你做什么！”
“残暴的丈夫，虚伪的公爹，好色的小叔子，你告诉我这样的家有什么好留恋的？！”柔嘉被甩出，退后几步，训道：“真是愚不可及！”
“林郎他不喝酒的时候很好的，很体贴的，只要不喝酒……”她泪眼婆娑，“我这样的人家，嫁给他本就是高攀。柔嘉，你及时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我污了名声……再没有以后了，再也无处可去了，唯有夫家……”
若是他们不嫌弃，就还能勉强活着，若是嫌弃……
柔嘉眉眼凌厉，“就算没有这样的事情，这就是什么好归宿吗？这是个地狱！如今又出了事，就算我们都守口如瓶，这里也只会是你的坟墓！你会死的！”
吴霜儿跌坐在地，两人静默下来，久久之后，她从地上爬起来，终于似是想明白了，“您报了官，我是一死；不报官，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还能去依靠谁呢……”
柔嘉皱眉，“你自己就是顶天立地的人，人又不是藤曼，何来寄生依靠呢？”
吴霜儿惨笑一声，忽然猛地对着桌角撞去。
“沈凌！”
几乎是下意识的，出手死死拉住吴霜儿的同时，她的求救脱口而出，窗边擦过一道影子，身法如电，刀背快狠准的敲在吴霜儿的身上，吴霜儿痛得向后一仰，柔嘉稳稳接住，被她压得整个人倒下去。
沈凌却退后一步，任由她跌倒在地。
柔嘉翻了个白眼，却也无心计较，看到吴霜儿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出手狠狠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你给我清醒一点！”
吴霜儿整个人都静下来，散乱的发髻遮住她的眉眼，看不清表情。
柔嘉咬唇，语气温柔下来，“霜儿姐姐，死亡不是归处，若是身死，就什么都没了。”
吴霜儿猛然抬眼，眼中蹦出一点火星，咬牙道：“我和你走，我不能死，不能死……柔嘉，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送走吴霜儿，天已是蒙蒙亮，柔嘉索性不睡了，推开窗倚在窗边，看渐渐升起的朝阳。
天际微亮，清风拂面，柔嘉笑起来。
“殿下。”
窗外廊下，沈凌递过来一盏茶汤，“殿下用了，提提精神。”
她出手接过，一饮而尽。
“殿下何故无眠？”
缓缓放下碗盏，她被遮住的双眼露出，眼尾有未褪去的算计，她轻叹一口气，“有些疑惑罢了。”
前世她受辱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她也从未想过自裁，而是整日忙于自救。
为何吴霜儿就如此脆弱？
沈凌收好碗盏，“不妨和臣下说说？”
柔嘉抬眼，嗤笑一声，“不必，我已经想明白了。”
自小活在‘名声大过天’的束缚中，即便自己想的明白，世道也不会允许她们潇洒的。
她的束缚，要比寻常女子特殊些，她们这些人上人，其实已经跳出了一些世俗的规矩。
而且，有些规矩就是为下层人定下的，束缚不住她这个身份的。
公平吗？
她冷笑一声，不公平的明目张胆，不公平的心惊肉跳，可所有人却早已习惯。
看来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它能让不合理，变的合理起来。
沈凌点点头，却又开口问道：“殿下今晚这场戏，有几分私心在？”
柔嘉沉下眼，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七分真心。”
余下三分，都是算计。
她这一回宫，没有自己人是万万不能的，需得有一个退路全无、身家底细清楚的人，她与吴霜儿，怎么不算一拍即合，全是缘分呢？
忽然，她抬起手，对着沈凌道：“过来。”
沈凌疑惑，却还是依言走来，柔嘉微微一哂，“伸手，右手。”
手送到眼前，五指修长白皙，柔嘉轻轻挥手，一掌拍在其上，清脆的击掌声下，是她平静的声音，“沈凌，这是对你见死不救的惩罚。”
是让柔嘉跌的那一跤。
沈凌一愣反应过来，随即笑起来，笑声低沉压抑，“臣下知错。”
话音才落，脸上的面具就被扯下，面具被重重的甩出去，少顷，他的脸上也被抽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寂静的廊下，触目惊心。
她那一贯勾着三分笑意的眼中，摄出十分的冷意，“这是对你，窥探主上心思的惩罚。”
一轻一重两巴掌，一平一怒两心思。
比起□□上的小伤害，真正让她动怒的，是被他窥探的心思。
巴掌的余痛还在，他心底升起恼怒之意，以为她不过是同打手一般的玩闹，所以才没躲开，她竟然得寸进尺到如此地步？
抬头间就要开口，却瞥见她冷肃的神色。
与当今圣上，有三分相似。
垂头低眉，他缓缓跪下去，语气再没了戏谑之意，“是臣下越矩了。”
柔嘉收手，目中依旧冷意闪烁，“收拾收拾，明天我们上路，悠香先不要送官，与我们一同上路。”
这件事，她要捅到天上去，为自己的上达天听，做第一块敲门砖。
众人再度出发，车上多了一个罪犯和一个少妇。
“殿下，可以休息了。”
走了大半日，跟随的宫人都乏力非常，他们平日在深宫娇养惯了，体力没有经常做活的柔嘉好。
柔嘉神采奕奕的下了轿，“大人，我要见见何晨。”
沈凌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准备好了一切。
“过几日本宫就会派人把你遣送走，你的案子就要开审了。”
“殿下想听什么？”
柔嘉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
何晨嗤笑，没了往日的浓妆，他的眉眼也不算凌厉，更多的是雌雄莫辨的阴柔，“殿下是高贵人，高贵人怎么可能愿意同烂泥相处？还是几日？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我只是想问问，你的这本书，从何处而来？”
图本被丢在地上，清风吹动，页面中的内容倾斜而出，竟然都是女子的生辰八字，家住何地。
“我昨夜仔细翻看，这东西可称得上是你的引路明鉴啊，上面的女子，十有八九都是美人坯子吧。”柔嘉冷笑一声，“这是谁给你的！”
何晨哼笑一声，“我不会说的。”
柔嘉眯眼，“你猜猜，不说的下场，会是什么呢？”
“呵，左不过是毒打一顿，但我这已是死罪，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大人，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柔嘉侧目，对上沈凌的双眼，他双手一摊，“臣下看他死意已决，大概是不能问出什么了，不如就地杀了，臣下替他写好证词上交。”
柔嘉哼笑一声，瞟了眼脸色惨白的何晨，“行，你办事，我放心。”
说完起身就走，何晨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尖，连连退后，退无可退之下，不由地大喊：“我说！我说！”
柔嘉转身，却并不往回走，只看了看他，摆摆手道：“算了，我也不想听了，谁知道是不是框我的。”
“我说的是真的！”何晨连滚带爬的过来，“这是风扬谷方士给我的！千真万确！”
果然。
前世柔嘉就听过何晨这个案子，只不过他并没有供出迫害吴霜儿的事情，她也就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而引起她关注的原因，是当时传的沸沸扬扬，这其中有方士的手笔。
当今圣上对于长生之术极为痴迷，天下方士之数多于农耕之地，都想打出点名堂后，平步青云。
然而民间的这些方士，大多够不上天子脚背，只因钦天监都不是吃素的，不会让人轻易抢功。
而这件事却实打实惊动了圣上，那些女子的生辰八字，都是一个方士算出来的，何晨偷走了此书，行出长达十多年的□□之路，从无错处，除了让人痛惜，圣上等人关注更多的，是这个神通广大的方士。
后来这个方士平步青云，后来更是有左右朝堂之力。
而今生这个方士她必须要先找到，这是她敲开皇宫的第二块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