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了……
山泠痛苦地捂着胸口,人都被冻傻了,头发结上层薄霜,一边剧烈咳嗽,楞楞地想。
“好可怜啊。”那人伸手贴住他侧脸,温暖的体温刺激得他打了个颤。
那人轻笑一声,十分动听:“可真是吓坏了。”
山泠许久才恢复些神智,声带嘶哑疼痛:“你,是,谁?”
“继春。嫂嫂唤我继春。”
那人附在他腰上的手收得有些紧了,山泠不适地扭了扭身,才意识到他竟然靠在对方怀里。
“放,开我。”他用力推拒着,力气小得像猫,却还是挣开了。
“你是他……”他退开几步,看着继春美得雌雄莫辨的脸,思考对方对自己的称呼,犹豫了一下,“……兄弟?”
“错了。”继春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到耳后,唇角笑意将清冷脱尘的氛围打破,无端显出几分暧昧,山泠借着月色看清了那修长素白的手上茜素红的丹蔻。
“我是他弟弟的妻。”
他们不知何时又回到过近的距离,继春道:“嫂嫂膝盖跪疼了吧,随我回房中上药。”
山泠还没有恢复全部神智,却敏锐察觉到对方身上让他不适的气息,默默退后几步避开。
继春的笑意凉下去,语气依旧轻柔:“嫂嫂似乎不愿。倒是我的不是,毕竟媳妇守灵是祖传的规矩,祖规不可破,我这便送嫂嫂回去。”
她话未说完,阴冷的黑雾仿佛就再次在眼前若隐若现,喉咙灼烧缺氧窒息的余韵仍在,山泠浑身一颤。
不能回去!他会死的!
这人虽然不知底细不知缘由,但也算救了他,两相对比……
“我跟你走!别,别把我送回去!”
少年连忙道,长发散乱地垂到腰间,眼角鼻尖都是红红的,仰脸楚楚可怜地看向她。
继春微微一笑,没有再靠近他,隔着几步距离转身:“走吧。”
山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两人行走在黑暗中,四周没有灯光,不知是被风吹熄了还是刻意没点,远远才传来一二人声。
继春走得很快,她个子高,腿长步子又大,山泠忍着腿疼一瘸一拐的,偶尔差点被看不见的石子路绊倒也不吭声,默默走了许久才终于站定。
继春的院子很大,并没有摆放太多东西,显得有些空荡。
紫檀木嵌玉座屏风前,丫头垂首缩肩站在一侧,语气恭敬:“二少奶奶,这是您要的药油。”
“知道了,下去罢。”
“是。”
山泠隔着屏风隐约见那丫头宛如什么提线木偶,脸色惨败举止僵硬,害怕地往木椅内缩了缩。
房门紧闭,继春穿过屏风走近,眉目柔和:“嫂嫂,我为你涂药。”
“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好。”山泠连忙伸手要接过药油。
“这药需要些力气揉开才有益,你跪了一天该是乏了,还是让我来吧。”
继春在他身前蹲下,她的神色太过自然,仿佛为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陌生人涂药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山泠此时已完全清醒过来了,直勾勾看她的眼睛,想要看穿她所有情绪。
“你为什么救我?”他问。
山泠留了个心眼,故意用了“救”字,从灵堂内所有人匆忙退场开始,他就觉得他们有问题。
像是早知道他会出事,等着他去死!
“救人的事,需要说为什么吗。”
见山泠不答话,只是睁着双写满怀疑的眼睛看她,继春幽幽叹了口气:“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我与嫂嫂有缘,瞧着面善。”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今晚会死?”
看见他茫然的神色,继春察觉出什么,眉头皱起:“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山泠抓住重点,身体微微向前靠近,迫切地问。
继春垂下眼,笑得坦然:“没什么,只是些不足为人道的腌臜事,听了反而脏耳朵。”
山泠还欲追问,动作间却牵扯到膝盖,闷哼一声,本能地蜷缩起来。
唔……好痛……
“嫂嫂,让我为你涂药罢。”
烛光如豆,继春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芝兰香更近了,山泠抬眼便被她的眼吸进去。
她的瞳仁在昏暗中竟然散发绿光,仿佛其中暗含什么活着的生物,一闪一灭的呼吸。
山泠像一脚坠入漩涡,大脑昏昏沉沉,浑身瘫软地侧靠在扶手。
“不要……不要你涂。”他眼睛都无力地闭上了,还在强撑着推拒。
继春安抚地摩挲山泠的脊背,山泠打了个寒颤,非常不适应和别人身体接触,努力挺身避开。
“我说了不要!”
他迷迷糊糊间忘了掩饰,语气很坏地伸手向前一挥,竟正好挥在她脸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继春一愣,那双瞪大的美目里透着些许不可置信,左手抚上被打的侧脸。
“哈。”她扭头轻笑一声,语气沉沉,意味不明,“你敢打我。”
继春略带报复心地捏住山泠后颈,山泠发出一声闷哼,轻易就失去了意识。
继春站起身,面前的人晕过去之前很没有安全感地蜷缩成小小一团,看着格外惹人怜惜,又想更加恶劣地揉捏玩弄。
“看在你是我命定之人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以后要乖乖听话,知道么?”
继春戳了戳山泠的脸,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拔步床上。
雪纱帐内,垂至脚踝的丧服堆在腰间,裤脚挽起,露出雪肤晶莹的小腿,同时伴随着一股更为馥郁的香。
继春微凉指尖从他小腿抚过,昏迷中的人细细地轻颤,脚趾都蜷缩起来。
什么东西?好痒……别摸……
清凉的药油和发热的手心一起覆在肿胀青紫的膝盖上,力度由轻及重。
“嗯……”山泠不自觉出声,五指垂下的帐幔,深深埋首在锦被里。
继春帮他把膝盖淤血揉开,又给他带着发黑指印的脖颈也上了药,山泠被伺候得舒服,呼吸绵长,蜷缩的四肢放松下来,像自愿被她打开。
继春退开一些,不知在看什么默默站了会儿,才为他掖住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
·
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各色鸟叫不绝,整座园子笼罩在青色的雾气,静静地恢复生机。
山泠睡得迷迷糊糊的,冰凉的带着井水汽的手帕覆在脸上,他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
继春水仙葱似的指间掐着帕子,美得失真的脸上促狭一闪而过:“晨间怎么叫你都不见醒,继春无奈才出此下策,嫂嫂不会怪我吧?”
山泠怔怔的,等待昨日回忆缓缓复苏,半晌才点点头:“嗯。”
记起来了,他昨天带着主神的任务进入游戏,然后被关在灵堂差点被鬼掐死,弟媳继春救下他,并把他带回自己房中。
山泠有些脸红,后面好像对方还说了什么话,他却因为太累了在谈话过程中昏然睡去,真是丢人……
继春温柔道:“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回来之后再睡罢。”
“不用了。”山泠摇摇头,只觉浑身舒畅了不少,昨天疼痛的地方竟都好得差不多了。
他恢复能力一向强,便没放在心上,对继春也少了些戒心,终于带着几分真诚地说了句:“太麻烦你了,谢谢你。”
但是请安什么的……
山泠有些打怵,这间待了一晚上都没出事的房间好像成了他的避难所,让他只想龟缩不前,一点都不想再回到那个恐怖的世界里去。
‘游戏开始,玩家已进入游戏。’
‘请宿主积极探索,任务目标:销毁此游戏副本。’
系统就好像能意识到山泠的退缩,踩着他后退的鞋跟将他紧逼回去。
‘注意!一旦玩家发现并举报宿主非npc身份,宿主将遭到即刻抹杀。’
又是差点捏死他的鬼npc,又是被发现即死的游戏玩家,山泠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真是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山泠抚了抚左手的玉镯,可他……还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必须要活下去!
山泠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请安,我去。”
洗漱过后,继春便带着山泠向老太太的院里走去,穿的还是昨天那身高帽遮脸的白色重丧服。
昨夜天色太晚,又受了惊,山泠根本没注意四周环境,现在才意识到这顾公馆着实大得出奇。
只觉得出了一道门又是一道门,这进院子连着那进园子,满眼都是红墙琉璃瓦,游廊水榭亭。
终于,两人在一间耳房停下。
山泠捏着衣角深深呼吸,不知在想什么。
继春走近,她比山泠高出半头,用两指捏住山泠的下巴,抬起他低垂的脸:“累了?坐着歇会儿罢。”
山泠僵硬地闪躲开,不自然地坐下,自以为对方没看见,悄悄用袖子擦他碰过的地方。
继春都快被气笑了,暗暗磨了磨牙根,昨晚上不该碰的也碰了不少了,看来还是昏迷的时候听话。
她刚张唇想说什么,从红木门内出来一个抱着铜水盆的丫头,熟捻地问候。
“二少奶奶来了,快坐罢,老太太昨夜伤神,晚半晌儿才被二少爷三少爷哄着歇下了,现下虽是起了,且还得一会儿见呢。”
“辛苦你了。”继春点头,惯常冷着脸。
“二少奶奶体恤。”丫头转眼才注意到坐着的身影,语气狐疑:“……这位是?”
继春轻描淡写道:“碰巧遇见大嫂,便结伴一起来了。”
“砰——”
丫头手中的铜盆砸到地上,发出刺耳响声,水打湿她的衣裳溢了满地。
可她却无暇顾及,眼中的震惊也漫溢出来:“大……大少奶奶?!”
她毫不体面地快走几步扯下山泠的帽子,露出那张稍显惊惶我见犹怜的脸,便是她也为那容貌分神一瞬,下意识想出言柔声安抚。
山泠看她倒吸一口气,神经质地自语:“不可能!怎么可能,还活着……”
山泠的心猛然沉下去。果然,和他猜测的对上了,这些人都认为他会死在昨晚。
在他们强硬要求他守灵之后。
这就是故意要他死!山泠又惊又怒地瞪大双眼。
红木门中又走出一个年龄更小的丫头,语气带着几分怪罪:“流翠姐姐,你又笨手笨脚,老太太都问了……”
流翠才像如梦初醒,嘴角抽动几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大少奶奶,方才得罪了,我这就,就给您禀告老太太去……”
她有些说不下去,扭身便走,脚步飞快,砰得一声合上红木门。
山泠冷冷看向继春,刚要说什么,继春嘘了一声,用涂了丹蔻的食指点住他的唇。
她神情有些无奈,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回去再给你解释,好不好。”
说完侧头朝他微微一笑,她带着湿润的芝兰气息喷进他耳廓里,山泠控制不住地瑟缩肩膀,又为这样的举动感到羞恼,暗暗瞪了她一眼。
看清她春花秋月的脸上没有心虚,而满是温柔关心,山泠艰难地安定下来。
一刻钟后红木门打开,流翠站在门口,已经整理好了神情,显得有几分木然:“大少奶奶,进来罢,老太太要见您。”
继春领着山泠走进房间,流翠张了张口,没有阻拦。
这间屋子比继春的屋子要大得多,摆设陈施也更为尊荣,屋内焚着浓重佛香,却没有开窗,氛围幽深沉重。
“生禧,玉儿,你们出去罢。”隔着不近的距离,老太太的声音深厚平静。
“是。”两人同道。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内间走出,一人身着军装,领口别着白花,面容冷酷;一人矮些,身上的白色孝服领口露出里面的衣服,竟是西装打领。
擦肩而过时着西服男人站定问好:“二嫂早安。”
继春也停下脚步,面容疏离:“三弟安。”
山泠暗中推断,西装男人应该是三少爷,那军装男人就是二少爷,继春的丈夫?
只是他们夫妻关系好像不太好,对对方视若无睹的,也没有互相问候。
山泠只偷偷觑眼瞧了他们一下,顾生禧敏锐地抬眼,正好与他对视。
男人斜眉入鬓,鼻梁高挺,身形高大坚毅,流露出危险气质,看清山泠时面上闪过错愕,然后微眯起眼,审视的冷冽目光让他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