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来急,豆大的雨敲击玻璃,向下滑出道道水痕。
晚风卷着纱帘带入潮湿的雨汽,十二月的第一场雨来的又急又猛,冷意直往骨缝里钻。
林乐安缩着脖子关了窗户,顺着蜿蜒下流的雨迹看去,楼下路灯灰暗的光在暴雨中模糊不清。
手机铃声打断四散的思绪,外卖员在手机那端不住道歉,雨天路滑,转弯时的急刹车导致车仰人翻,手头的餐也贴心和他同生共死。经过一番友好客气的对话后,最终以全额退款作为结尾。
家里最后的存粮—一袋泡面、一颗有些蔫巴的青菜以及一颗鸡蛋,在中午的时候就已消耗殆尽,在饿着与外出觅食两者中,林乐安只犹豫一瞬。
幸而阵雨,没过多会儿雨势渐小,林乐安紧了紧围巾,拿伞出了房间。
C市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致力于打造“雅致住建”品牌,常年修路改造,今年更是觉得林乐安租的这所小区有碍观瞻,在此基础上提出老小区改造,于是各方工作人员携手并进,平日里烟尘斗乱,雨后更是一脚一个泥坑。
已是深夜,临近的几家饭店都已关门,走了一会儿才看到家面店孤零零亮着灯。
“老板,一份牛肉面,在这吃。”
“十块。”
店里人不多,老板听完收了手机,掀帘子走进厨房,升腾的白雾在门帘内若隐若现。
收银台旁的板凳上坐个姑娘,五六岁的年纪,怀里抱着个顶个红绿配色帽子的橘猫。
橘猫肥硕,眯着眼睛翻了个身,头顶的圣诞帽摇摇欲坠。
林乐安收回眼。
“小心烫,辣椒、醋自己加。”老板放下碗,温和地冲林乐安笑了笑,转身说:“囡囡别闹,让它自己睡。”
“发财不困,它还亲我呢”,女孩说完贴着名叫发财的橘猫亲了几口,“对吧发财。”
“喵呜~”那只猫额头蹭着女孩的手心,舒服地打起呼噜。
暖汤下胃,连带隐隐作痛的肚子都舒服了许多。
“啪唧。”
林乐安抬起头,是那个小女孩,她腼腆地露出个笑容,大气开口:“姐姐,给你,平安果。”
粉嫩的脸上沾了几根细小的猫毛,头上带着顶毛茸茸的兔子帽,胳膊上时露出腕间的红绳,是被家里长辈寄予平安喜乐的意思。
虽是如此,可林乐安仍下意识往收银台方向望去。
老板依旧玩着手机。
她眼睛一弯,压着声音,像是特务接头,“谢谢妹妹,不过不用了。”
女孩震惊,“为什么?很好吃的。”
“收下吧,今天平安夜,她买了好些苹果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板走了过来,揉了揉女孩的头,“我吃了个,还挺甜。”
女孩害羞地躲在妈妈身后,只露出张小脸一本正经反驳:“是可甜啦,张天天下课就吃了,还想问我要呢。”
“那你给他了吗?”
女孩小声哼了一声,“才没有,他是个贪吃鬼,给她甜甜就没了。”
白炽灯明亮的光线落在精美透明礼盒上,给包裹其中的红苹果镀了层剔透的光,那只懒洋洋的猫贴着女孩脚边软乎乎撒娇,吸引注意。
屋内热气产生的雾气弥散,熏得她眼眶发烫。
“谢谢。”
林乐安推门出去的时候店里又进了一波人,安逸瞬间被打破,老板忙着下单,于是那声—“微信收款,十五元”如水滴落入海中,悄无声息了。
街灯半明半暗,北风吹打树梢簌簌作响,深蓝色的天破了个黑色的口子,接着雨倒灌似落下。
林乐安急忙撑开伞,匆匆向前走,临近楼下时听见若有似无的婴儿啼哭声。
可细听却又没了。
林乐安虽然自认为贱命一条,但又在好死不如赖活着念头中纠结,在没确定以后走向时时刻谨记好奇心害死猫,收伞准备上楼。
“喵~”
林乐安扭过头。
不远处值班室旁的空地上被施工工人堆放了捆扎结实的板材,因着下雨披上的雨布打乱了原先的“凹”字形排布,红蓝闪烁的施工灯下是只小猫。
“喵~”
它颤颤巍巍站起来,湿漉漉的毛发紧贴骨肉勾勒出嶙峋的骨架,只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人。
“喵~”,应淮夹着嗓子又发出一声“喵~”,努力回想自诩为最受人类欢迎的猫前辈给的建议。
嗓音软和,动作勾人。
很好,很动听。
完美。
应淮满意地点点头,停住脚步抖抖身上的水,接着向前走。
不过半天前,天空还是万里无云一片晴朗,日光下应淮头顶黄褐黑三色交错的猫毛闪着智慧的金光,求知若渴地听面前猫前辈传授的经验,仿佛面前不是三分钟前被人驱逐下慌张逃窜的黑猫而是人类趋之若鹜、奉若至宝的宝猫。
黑猫在他崇敬的眼神中逐渐膨胀,挺挺胸膛,“不过你……”
“前辈,你看这样对吗?”应淮眨了眨深邃的蓝眼睛,前爪风情万种地挠了挠前额,有样学样地吐出声甜腻的“喵……”
黑猫心脏剧烈的跳动,在“怎么办同性相斥啊”和“猫生一世需尽欢”中咽下了那句“不过你不用这些,你长在人类审美点上”,痴笑伸爪碰到应淮的猫猫头,在下一刻被掀翻在地。
速度之快让黑猫以黑影的形式落在地上。
应淮瞪圆双眼义正言辞,坚守自己的贞操像葛朗台坚守自己的财产,“你干嘛?”
****
前辈打不过。
前辈气走了。
因为猫前辈的教学中止,导致应淮并未学习到因事制宜这一重要课程,依旧顽强地甩一把脑袋上的水,眨着眼睛,再甩一把脑袋的水,再眨眼睛。
半明半暗的雨夜,施工结束的小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集齐了恐怖电影中高潮发生的必备要素。
林乐安后退三步,瞧应淮活像恐怖电影中前来索命的小鬼。
冬雨滂沱,寒风呼啸,灯色飘忽不定,只那只小猫执着走着。
修长的睫毛遮住了林乐安不明的情绪,她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摸出根火腿肠,接着撑伞小跑到应淮面前蹲下,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我只有这个了。”
雨伞挡住下落的雨水形成半包围的安全空间,应淮停了脚步,接着眼睛唰一下亮起,从五青山走到这里片刻不停,上一顿饭还是昨天中午,他早就饿的不行。
应淮圆乎乎的脑袋亲密地蹭了一下林乐安的手背,费力挤进林乐安怀里。
他快乐地摇起小尾巴,两只小爪子按着林乐安手臂踩奶。
他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他想,这就是快乐得要飞起吗?
“喵~”
应淮抬起头眷恋地看向林乐安,然后再重新低头满足地继续吃着火腿肠。
快乐地要飞起来的应淮完全没察觉疼痛,就在上午抵达林乐安所租的小区时,甚至还跑到工人用水处偷偷冲了个澡。
重逢后的第一面,他想要以一个潇洒的形象出现在林乐安面前。
他满脑子都是找到林乐安了,理所应当地忽视身上的伤口。
后腿是窝在林乐安门前听见楼上声音急速逃窜划到楼梯的钢丝。
脑袋是刚才太开心撞到板材尖角。
粉嫩的肉垫子因为连续不断的奔走破皮出血。
可应淮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用了好久才终于见到林乐安。
他最喜欢的林乐安。
湿漉漉的爪子在零下的冷风中形成碎小的寒冰,随着应淮的动作摩擦着林乐安的手面产生细微的痛意。
火腿肠很快被吃完了。
林乐安抱着应淮站起来。
应淮依旧摇着尾巴,脑袋埋在爪爪下偷偷露出蓝眼珠盯人。
他太久没见过林乐安了,思念衍生出委屈,在日夜不停的赶路途中,他早已想好一长串对着林乐安抱怨的话。
林乐安你竟然不来看我。
林乐安我生气啦。
林乐安我好想你。
可见到林乐安时他满心欢喜地将所有委屈、不满、抱怨全忘记了,只会颠颠跑到林乐安怀里,眉开眼笑地说:“林乐安我来找你啦。
应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埋进林乐安怀里。
然后眉开眼笑的他被放到了值班室最靠边的角落。
林乐安解下围巾,吸了吸应淮身上的水,接着半垫半盖在小猫身上,只露出圆滚滚的脑袋。
林乐安拍拍手,没忍住轻轻地碰触一下小猫的耳朵。
应淮下意识夹住林乐安的手指,挣扎从围巾里抽出爪子搂住,下巴抵在上面蹭了蹭。
熟悉的动作让林乐安呆愣了片刻,一抹酸意从心口泛上眼眶。
下一秒,她算的上粗暴地抽开手。
“喵~”应淮软乎乎的围巾里翻了跟头,又踉跄着走过来,蓝色眼瞳里满是委屈,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他迷茫中夹杂着小心翼翼,“喵呜~!”
你生气了吗?因为我来的太晚了吗?
一阵寒风吹过,小猫毛发未干,冷得直打哆嗦,声音在风中转了三个弯。
林乐安干净利落把应淮重新塞回去。
“对不起啊。”林乐安眼眶泛红,眼角落下的泪珠瞬间结冰凝固,她说话时带了点微微的鼻音,“我之前也有一只猫,他叫泡面,和你很像,摸耳朵时也会夹住我的手,特别粘人。”
“如果他没这么粘人就好了,冷漠一点,痛了就快点跑掉,不要傻乎乎扑到我身上。”
“这样,说不定他也不会死……”
林乐安半边脸隐匿在暗夜里,手指捻着围巾一角,悬在眼角那滴泪终于坠下,声音在寒风中发颤。
“我有点想他。”